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為表達全國各族人民對抗擊新冠肺炎疫情鬥爭犧牲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深切哀悼,國務院發佈公告,決定2020年4月4日舉行全國性哀悼活動。

微博網友更換頭像、全國人民默哀、警報鳴響…我們以各種方式哀悼。

我的默哀,是給疫情和山火裡逝去的烈士和同胞。

還有一份無法安放的思念和哀傷,是因為我的父親。

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01·

今天是我父親離開的第36天。

2020,父親頭一次住院,是在我生日的頭一天。當時他雖然胃口弱下去了,還能吃能喝、有說有笑。

他不讓我去醫院陪護,說是疫情嚴重,儘量減少外出;他說外孫還小,更要注意防護,不能被感染;他還說他感覺沒問題,回家喝草藥治癒的可能性會更大。

於是頭幾天裡我隔天才去看他。除了決定辭職與婚戀外的事,聽話照做是我在父親面前一貫的應對。

和父親呆在一起的時候,我說話不多,父親說的更少。我們父女兩一直少有交流。

我是不知道要說什麼,該怎樣說,他才不會挑剔我。

而父親,他一直很嫌棄我,不論我說什麼,最後他總是瞪我一眼;“我跟你說不清楚,你水平太差!”或者是:“想說你一百遍都懶得說了。你聽不懂”!

這一段時間裡,他不這麼說我了,每次我從醫院回去後,他就給我發微信,點開來都是各種小視頻,主題永遠是一個:疫情期間不要外出。

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我去送晚飯,然後陪他說話,給他捏捏腿、按按腳。我手勁小,使出全身力氣父親還是覺得不夠舒坦,他說我按摩就跟玩兒一樣。

我笑,不說話。

我的右肩和胳膊,以及手指都痠痛極了,又沉又麻。

第二次住院以後,父親的身體迅速衰敗下去。父親身體一向很好,我本以為還有20多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處理和他的關係。

原來已經來不及了。

過去所有的委屈、抱怨、不甘心,都浮上心頭,化成即將失去父親的恐懼。

我從來沒有一次開口說我愛他。我不敢,也不會。

我原以為還有很多時間足夠我慢慢地開口,告訴父親我其實很愛他。

我原以為還會有20年的時間,讓我終有一天會聽到他誇讚我。

44年了,我只聽到父親誇過我兩次,我珍重的把這兩句話藏在心底,從不示人,彷彿說出來就會隨風而逝。

在這段親子關係上,我和父親都習慣於後退一步。

站遠一點,感覺更安全,不會被熱烈的期望灼傷,不會有等待落空。

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02·

得知父親已是肺癌晚期,是在得知武漢封城的頭一天。

武漢那邊缺少醫療物資和生活物品的消息一則又一則地傳來,我捐款了,也組織購買物資捐贈。

購買口罩時還遇上了空手套白狼的中間商,幸虧錢款如數追回,沒給獻愛心的朋友們造成損失。

慢慢的,我發覺自己扛不住站不穩了。關於疫情的各種信息一浪接一浪迎頭打過來,這些浪頭背後的情緒也一次次挾著風雪呼嘯而來。

每一天,都像是渡劫。每一次,都像是從天雷下死裡逃生。

有半個多月我關閉了所有資訊,不上任何網頁,不看微信,被恐懼、焦慮撕扯的時候,我習慣性去讀魯迅。可是這一次不行,不管用了。

苦難的氣勢摧枯拉朽,我所有的掙扎在它面前脆弱得像一張陳年的信箋,輕輕一捻就碎了。

我陷入了瘋狂的自我攻擊中,一遍又一遍質問自己——“世界已經這麼壞了,你能做些什麼?”

那些日子,我體會到了魯迅讀《神曲.煉獄》一段時為什麼就興趣索然了,為什麼他會說:“不知怎的,自己也好像很是疲倦了。”

這世間的悲喜其實相通,只是感同身受太難了。苦難來得猝不及防,那些即將離開的,已經離開的,和暫時留下來的我們,都沒有準備好說再見。

要如何說再見?


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03·

要如何說再見?

我不知道。我經歷過失去,卻從沒有學會過如何說再見

2020。我守在病床前,看著父親在呼吸機的幫助下艱難地喘氣,我眼也不敢眨地盯著,生怕一轉身他的呼吸就會停止。父親用這樣的方式,逼著我去學習說再見。

2020。我沒法有完整的睡眠,總是胸悶氣促。我的心痛到麻木,一滴淚也沒有。苦難用疫情的打開方式,逼我去整理不敢面對的情緒。

往外看的人在做夢,向內審視的人才清醒。這真是我生命中第二段幽暗的歲月,前半生所有傷痛的沉渣盡皆泛起,劈頭蓋臉砸來,卻無處躲避。

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該怎樣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平順的日子裡,人類對自己的瞭解,宛如暗夜行路。只有當賴以生存的環境有可能瞬間瓦解,這時候我們才可能看到生命的真相;直到被逼到絕境時才升起勇氣,去面對自己最深的脆弱。“對於普通人來說,一生最重要的功課就是接受自己”。

歲月總會消逝,哀悼總要停下來,我們總要和離開的人說再見。

如何說再見?

開水依舊滾燙,月亮依舊皎潔,一切卻又不一樣。無論外在境遇如何變化,我們俯身向內,不為外界所擾 ,溫和卻飽有力量。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