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1946年1月12日,停泊于英国朴茨茅斯【Portsmouth】军港的退役战列巡洋舰“声望”【Renown】号上,正在举行一艘“花”【flower】级反潜护卫舰的交接典礼。短小的首楼、封闭式的木质舰桥以及烟囱周围巨大的通气管使其外观酷似小型商船,只有那门4英寸炮还能为其增加一丝威武的气概。

她本是原英国海军的“矮牵牛花”【Petunia】号,舷号K-79,英国Henry Robb厂1939年12月4日建造,1940年9月19日下水,1941年1月13日服役。舰身长205英尺1英寸(62.48米),宽33英尺1英寸(10.11米),吃水11英尺6英寸(3.5米);标准排水量925吨,满载1180吨。动力系统为2座燃重油锅炉,1座立式四缸三级膨胀式蒸汽主机,产生2750匹马力,单轴推进,最高速率16节;可携带燃油230吨,续航力4600海里/10节。编制乘员100人。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与“声望”号战列巡洋舰并排停泊的“矮牵牛花”号反潜护卫舰

武器装备是1门4英寸(102毫米)BL(后膛)MK.IX炮,1门2磅(40毫米)MK.III防空机炮,6门20毫米“厄利孔”【Oerlikon】防空机炮;当然还有反潜的各种新式仪器和装备,例如雷达、声纳、刺猬弹、扫雷器、防磁性水雷装置和深水炸弹。

“矮牵牛花”号服役之时正值大西洋反潜战如火如荼之际,英国的商船以每月50万吨的速度下沉,这比英国和美国两个国家造船厂的生产能力之和的三倍还多,每一艘反潜舰艇刚刚服役不久就以最快的速度配齐经过了尽量简化训练的新船员,编入那些维系着英国生命线的船队,“矮牵牛花”也不例外,刚刚服役一个月,她就被海军部赶到了北大西洋上为OB-289船队护航。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花级”舰尾,可以看到深水炸弹投放轨道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花”级舰桥,有探照灯和无线电测向仪(追踪潜艇用)

2月24日,船队不出意料地遭到了U艇狼群的围攻,损失惨重,其中U-97一连击沉了三艘英国商船和一艘挪威商船。英国护航舰艇当时还没有太好的办法来对付这种战术,因此虽然投下了成吨的深水炸弹,却一无所获,但是“矮牵牛花”在惊涛骇浪之中救起了61名遇难船员,成为唯一的亮点。

在此后的护航生涯中,“矮牵牛花”号还是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战果,拯救落水人的技术倒是越来越娴熟。1942年9月23日,她和武装拖网渔船“威斯顿先生”【Sir Wistan】号一起拯救了50名遇难船员。10月7日,她又救起了“安达卢西亚之星”【Andalucia Star】255名船员中的251名。仅仅4天后,“阿戈潘诺”【Agapenor】号上的131名遇难船员也有124名被“矮牵牛花”救出苦海。如此高的救生率使“三叶草”号得到了很多赞誉,甚至有人特地以其拯救遇难船员为背景创作了油画。由此可见,武器并不是只靠杀戮和破坏才能赢得荣誉。在那些落入冰冷海水中的船员心里,踏波逐浪赶来援救的“矮牵牛花”号就像是最好的海滨浴场救生员,总能带来温暖的希望。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矮牵牛花”号拯救落水船员的油画,这艘战舰不以杀人而是以救人而闻名

由于实力悬殊,中国海军自抗战以来已经基本上损失殆尽,幸存的官兵不是调到陆地要塞炮台,便是去布雷队工作。因此1944年初,中国政府依据“租借法案”【1941年3月,美国国会通过了“租借法案”,保证对所有被轴心国侵略的国家予以战时援助。】的原则向美英两国请求支援舰艇重建海军。美国同意借出护航驱逐舰、反潜护卫舰各2艘,扫雷舰4艘;英国则同意转让1艘巡洋舰,2艘护航驱逐舰,2艘潜水艇和8艘巡逻艇。于是在重庆由军事委员会发出通告,到后方大专院校,招募知识青年投效海军。

中国参加到英国接舰的军官,是从各海军学校毕业、战时散布在大后方军内外的各级军官中选调征集的,士兵第一批90余人则是在1944年,从重庆唐家沱的学兵(主要是在大学肄业的学生)中选派,配上一些以往在教导队的老帆缆水兵,由重庆飞昆明,再飞越喜马拉雅山驼峰到印度,乘火车到孟买,再搭运输舰绕过南半球海域到英国。预定的舰长则是1924年马尾海校航海科毕业,成绩为第一名的柳鹤图中校【柳鹤图,1915 年生,江苏镇江人。毕业于英国格拉斯哥大学造船系,二战期间服务于英国海军北大西洋舰队,1946 年任国民党海军伏波舰舰长,以后历任上海江南造船所总工程师、海军船械署署长、驻美海军武官、行政院新闻局局长兼军事发言人等职。】。当陈绍宽任海军总司令时,凡是海校毕业第一名,一律送英国继续深造,所以柳鹤图当少尉时,就到英国,抗日战起回不了中国重庆,便留在英国学造船。待这批接舰人员到达英国,他已升到中校,严格讲从上到下,全是一群旱鸭子,无人有过乘风破浪的经验。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矮牵牛花”号官兵合影,他们将对来接收军舰的中国官兵进行手把手的培训

英国海军对中国接舰人员的训练是比较认真的。学兵分批抵达后,都首先被派到“声望”号战列巡洋舰上,接受三个月的海军基本训练,内容有制式教练、船艺、救生、战伤及海损自救、划艇、游泳等,并和英国水兵一样执行舰上作息制度和担任繁重的劳动勤务。每14人编一个班,由1名英国海军上士领导并兼任教官。训练计划完全由英国舰长负责,中国只派1名督训官驻舰。三个月之后,再分专业派到枪炮、鱼雷、通讯、雷达、轮机等学校受训,最后还要上舰实习。

英国是以海权立国的国家,对海军的一切清清楚楚,他们知道知识青年,可以很快学到声纳、雷达、枪炮、电讯、信号等专业技能,唯有海上经验与耐波力,这绝对不能速成,于是便想到了当时在英国商船上服务的大量中国舟山籍海员。他们去挑选一批比较年轻力壮,反应快、又略通英文的机舱人员,与他们订合同,到中国海军接收的英国军舰上参战,并授予英国海军中士军衔。这一点颇使这批海员又意外又骄傲,因为在英国海军中要干到一个中士阶级,非常不容易。中士已不穿那种水兵喇叭裤制服,也不戴车轮式圆帽子,而是戴有帽檐的军帽、穿双排扣军装,粗看起来与军官仿佛;他们也不支领中国军队普通薪水,另支特别津贴,还有服务年限,被选中者都很兴奋,因为可以报效国家,万一胜利,还可立即回国。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花”级的4吋主炮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2磅高射炮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厄利孔20毫米高射炮

虽然英国细心教导这批中国海军,是有让他们尽快参战的打算,不过完成训练时,二次大战已经结束,接收军舰更是第二年的事情了,这就是上一幕发生在朴茨茅斯港的“矮牵牛花”号交接仪式,这时该舰已经由中国海军命名为“伏波”号护航驱逐舰,由当时任驻英军事代表团团长的桂永清中将接收,再经过几个月上舰熟悉装备和修习航海课程后,于1946年8月8日,由英国启航返回上海。

由英伦海峡到西班牙直布罗陀一段海域,跑船的人俗称360浬,经常是波涛汹涌,白浪滔天的地方。“伏波号”甫一出海,便碰上这个考验。花级的船体虽然适于远航,但设计时是作为近海反潜巡逻用,根本没有考虑过要经受大西洋的巨浪,于是在航行中横摇剧烈,彷佛一个在沸水锅里煮熟的汤圆,翻腾不已。重庆来的旱鸭子水兵,虽然已经学会了游泳,但哪里经得住这般折磨,个个晕得七荤八素,面无人色躺在吊铺上,不能动弹,急得舰长柳鹤图掏出手枪到住舱去,把一个个该值更的水兵由吊铺拉下来各就岗位;在这个时候,原来的舟山海员、现在的海军中士们就充分发挥他们与大西洋搏斗多年的耐波力与经验,总算履险如夷,排除万难把“伏波号”开出险区,不负其“伏波”之名。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伏波”回国途中在苏伊士运河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伏波”回国途中偶遇美国航母

“伏波”号穿过地中海和苏伊士运河,经新加坡到香港,沿途代表中国政府访问各地,慰问华侨,这是自清末派舰慰问南洋华侨后,近半个世纪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因此所到之处,受到马来亚、新加坡等地华侨的热烈欢迎。12月14日,经过三个月的万里远航,“伏波”号驶抵南京。这是胜利后第一艘由国外返抵国门的军舰,令人无限振奋。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才抵华三个月的“伏波”舰竟因海难沉没了。由于被撞后仅3分钟即沉没,且舰上大多数人在熟睡中,经“海闽”轮搜救12个小时,除枪炮官焦德孝上尉一人获救外,舰长姜瑜少校、副长王安人上尉、轮机长朱崇信上尉、航海官何世思上尉、通信官陈桂山上尉、鱼雷官孙逄滨上尉、电信员金文孙准佐、电讯员张国润二等佐、书记赵玉瑛军委二阶、轮机军士长游全官准尉、帆缆军士长徐林奎准尉、枪炮军士长张松青准尉、电机军士长张严准尉以下134人(包括搭乘军舰的海军总司令部第五署供应处科长陈泽民中校、科员高国义中尉、覃遵栋中尉、钟遂莲中尉)全部遇难,是当时轰动一时的大惨剧。而英国人更是不解:那么多久经风浪的熟练海员,那么多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水兵,穿越三个大洋的七万里征途都被他们闯过来了,怎么会在阴沟里翻了船呢!?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桂永清海军服照片

这次海难事件其实于国民党海军内部派系斗争不无关系。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为了打击对他一向不怎么听话的闽系海军,将海军司令陈绍宽免职,由根本不懂海军,就是在陆地上打仗也一塌糊涂的心腹桂永清任海军总司令。

桂永清对蒋介石的意图心领神会,一上任就开始打压闽系,拉拢青岛系(原奉系海军),扶持电雷系(蒋介石在抗战前开办的军政部电雷学校,虽然属于陆军系统,却学习海军知识)。由于“伏波”首任舰长柳鹤图少校是马尾海校毕业,属于陈绍宽的闽系,桂永清必欲去之而后快,结果柳回国不久便被迫去职,换由电雷一期的副长姜瑜当舰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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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波”第一任副舰长、第二任舰长姜瑜

姜瑜,字英光,1913年出生,四川省邻水县双龙乡(今龙桥乡)姜家大石坝人。1930年,年仅17岁的姜瑜从成都中学毕业。同年,考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中央军校第八期。1933年,姜瑜被桂永清作为18名最优秀的毕业生之一,选派进入南京电雷学校第一期学习航海专业。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姜瑜任海军江防司令部快艇大队文93号鱼雷快艇艇长,后调任岳37号鱼雷快艇艇长,后到万县要塞司令部训练新兵。1943年,国民党军事委员会筹备处着手选派一批海军青年军官去英美留学深造,姜瑜被选派到英国格林尼治海军学院培训,后来参加了诺曼底登陆战。接收“伏波”时,姜瑜就是副舰长,应该说也是航海经验丰富,操舰技术娴熟,并不比柳鹤图差多少。

如果说更换舰长尚无可厚非的话,接下来桂永清为了拉拢人心,将“伏波”舰上那一批从军知识青年调到高昌庙受短期航海与轮机训练,准备升为军官;另外由国内布雷队及其它单位调一些受过海军训练的人员来补充,这就等于三分之二在英国受训接舰的官兵都被撤换了。此种大换血的调动,在当时就有一批老海军前辈极力反对,认为元气大伤会出问题。不过桂永清向来骄横跋扈,一意孤行,一船的生手出航,终于发生了这场注定会发生的惨剧。这个亲自在英国将“伏波”舰接收的将军,现在又亲手把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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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闽”轮,事故后改名“海辽”,1949年起义,是第一艘投奔新中国的大型海轮

1947年3月18日,“伏波”号奉命由福州马尾开往澎湖,这本来是一次普通的航行,但舰上人员普遍缺乏训练和航行经验,结果航行至闽江口外时,正值半夜漆黑。3月19日0时0分,国营招商局的商船“海闽”轮在左舷40度看见了“伏波”舰桅顶的白色航行灯,当时相距约5海里,“伏波”航速12海里,“海闽”航速9.5海里,相对速度很快,到0时07分,相距只有2.25海里了,“海闽”轮见“伏波”未按航海规定避让航路,于是鸣笛一短声,并用右舵开快倒车避让,这时两船相距1海里。好死不死的是,“伏波”过牛山岛后,没有直航澎湖,而是转舵向龟屿行驶,结果正好被恢复前驶的“海闽”号拦腰撞上。“海闽”号是美国制造的2500吨级大型海轮,和袖珍的“伏波”相撞就好比犀牛撞犬,“伏波”如何抵受得住!顿时大量进水。

这时“伏波”号已经是命悬一线,如果“海闽”号船长仍用进车顶住,“伏波”号不致立即进水沉没,还可以通过损管抢修。但坏就坏在“海闽”号船长见闯了大祸,惊慌失措,下令全速倒车,结果只一瞬间,“伏波”号便倾斜翻沉,消失在海面上。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挂起五星红旗起义的“海辽”轮(原“海闽”轮)

前文提到的那批舟山海员因合约未满,当时仍留在舰上服务。他们二次大战时在英国商船上,历经无数次德军潜水艇攻击,皆幸免安然逃过,想不到胜利归国,在自己中国领海中,被自己的商船撞沉,冤死大海,真可谓死不瞑目。发生海难时舰上还有18名海军官校见习学生。原来抗战时,福建马尾海军军官学校迁到贵州桐梓,最后一届学生是航14期,学校迁到上海,便并入新制海军学校40年班,正值暑假海上实习,便分两批上舰,一批分到“峨嵋”舰,一批分到“伏波”舰。这批学生也全部随舰下沉,无一幸免。而曾经在大战中拯救了无数遇难商船船员的“伏波”号竟然被商船撞沉,也着实令人唏嘘不已。

海事调查结果本来对海军不利,但因招商局亦是交通部辖下的国营公司,在军事高于一切的当时,招商局最后被迫吃了闷亏,除了承担错误责任,还让渡一艘商船“海冀”轮予海军做为赔偿,这艘船就是后来载运故宫国宝去台湾的“昆仑”号运输舰。而“海闽”轮事故后改名“海辽”,1949年9月19日在奉命由香港驶往汕头装载军队的途中,船长方枕流和部分船员宣布起义。为避免遭到国民党海空军拦截,由台湾东部海岸绕经冲绳、济州岛,于9月28日抵达大连解放区。这是第一艘起义的大型海轮,为此新中国建国后特地出邮票以作纪念。而“昆仑”舰也曾经发生起义,由于准备不足被镇压。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方莹代表着闽系中的反蒋势力,后来加入人民海军

但是,尽管桂永清利用权势把责任推给了招商局,“伏波”舰的事故仍然引发了国民党海军内部尖锐的派系斗争,属于闽系的上海军区司令方莹少将在记者会上乘机发难,宣称这起事故完全是由于桂永清为了整肃目的,将闽系背景的柳舰长彻换,直接升任电雷系的副长姜瑜当舰长,由于姜的学养不专经验不足而酿成这桩本来不应该发生的悲剧(这当然是一面之词),方莹少将随即宣布退役与桂永清划清界线。

由于英国海军和中国海军中最老的闽系已经有数十年的交往史了,传统上还是比较相信闽系军官, 因此对方莹的发言持比较支持的态度,开始对桂永清的能力产生不信赖感,因为“伏波”舰不是无条件赠予而是“租借”,所以海难立即引发了英国海军索要赔偿的问题,最后经过反复商议,才勉强同意把本来是赠予的“灵甫”【原英国护航驱逐舰Mendip】号改为租借,抵消了索赔。

中国海军第二代“伏波”号反潜护卫舰

“伏波”舰海难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灵甫”舰由送变租

其次受到影响的就是海难三个月后的盟国分配赔偿日舰会议,本来对英国来说,这些军舰质量不佳,用途不大,留之无益,本来已经打算或者在日本就地沉海处理,或者干脆转赠中国。但“伏波”号事件却给后一种思想泼了一盆冷水,对桂永清失去信任的英国人最终还是选择了前一种处理方式,使得本来很有希望再增加一批舰艇的国民党海军失望而归。如果桂永清知道他一意孤行的后遗症会如此巨大,不知会做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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