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莫高窟,我沒有立刻進入,沿乾涸的宕泉河(今作大泉河)逆行而上到河東,數座石塔矗立在沙丘上,遠處是嶙峋起伏的三危山。立於石塔旁,看向宕泉河另一邊,白楊成排立在西岸,莫高窟、高塔、房舍在對面怡然的綠洲中若隱若現。
遠眺片刻,迴轉,穿過三孔拱劵橋、郭沫若所題“石室寶藏”牌坊,向綠洲深處,向莫高窟走去。路的右側,長約十米的玻璃相框宣傳欄,陳列著為保護莫高窟做出貢獻的人們介紹。
日本姑娘越智佳織,得知莫高窟風沙侵蝕,多次說:“這麼重要的古代遺蹟,日益被損壞,太可惜了!這些遺蹟不僅屬於中國,也是人類的寶貴財富。如果能保護好,該多好啊。”
多好。
多好的人。
計劃畢業到中國留學她,卻不幸死於交通事故。父母將為她準備的二百萬日元留學費用,捐用保護敦煌文物。
我被她一顆廣博有愛的心打動,沒細看其他介紹。繼續走著,偶然發現一條泥土路,不覺走了進去。小徑被開滿了格桑花的田地圍繞,邊角處立著幾團向日葵,近中央有三顆蘋果樹,結著青綠的蘋果,泛黃的掉落了一些在地上。我從樹上摘了兩個,擦乾淨嚐了嚐,很小卻很甜。
正待離開時,一個女孩紅房子旁的小道上蹦噠著、旋轉著快樂行過。
她如此歡快、開心,我有想問問她為何這般開心?她蹦噠著從牆角消失了。
回味歷史時,會覺得歷史沉重。而個人,在有限的生命中,快樂的發生永遠是現在。
我回到正路上,走到排隊進窟的地方,排隊的人很多,走得很慢。
不覺得慢。
透過路邊的白楊看著砂礫崖壁上,標刻著序號高低錯落的洞窟。想那黑俊的木質房門裡,這千年的洞窟藏有怎樣驚心動魄的故事,會有怎樣令人震撼的美。一種愈走進愈忐忑的鄉愁揪住我,我覺得自己像走在朝聖的路上。
當置身洞窟,看著這些絕美的壁畫,彩塑講述的傳說、故事。這些藝術瑰寶,把我帶回了工匠們、畫師們開鑿它,為它粉墨著色的時月,把我帶回了一個個虔誠溢滿想象力的年代。
面對著這些寶藏,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天才,也不能不為之震撼,為之驚歎,為之折服。
莫高窟印證了千年波瀾壯闊的歷史與歲月的滄桑,也讓我感受到了深深的平靜。這份壯闊的美與波瀾壯闊下的平靜壓迫著我獨行、沉默。
我跟著人流走入一個洞窟,又到另一個洞窟,人流持續的走動著,我找了一個角落,作短暫的停留靜立看牆壁,穹頂上的畫作,彩塑。感受這美,這裡曾經發生的一切。看到窟中的壁畫,因年代久遠而失了顏色,腐蝕脫落;看到壁上的畫作被劃了凌亂線條、字跡,被黑煙燻得沒去大半;看到斷了肢臂的塑雕佛像,心中有難泯的痛惜,也再次感受到了漫長歲月難言的滄桑。
從窟裡出來,走在和大漠和莫高窟一樣質地的研究院。一間間房舍仍然以它的方式,記錄著保存著一代又一代莫高窟人於此生活,工作的印記。
1935年常書鴻在巴黎塞納河畔書攤發現一本《敦煌石窟圖錄》,震驚於它的美。1936年他便毅然從巴黎來到莫高窟。到了莫高窟,他吃的第一餐飯鹽和醋拌麵,是折了河灘邊的紅柳枝作筷子。
時他已經是在法國取得桂冠的東方畫家,作品《湖畔》被選送里昂1933年春季沙龍,獲銀質獎,被法國里昂國立美術館收藏。
在《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他寫道:“我想薩埵太子可以捨身飼虎,我為什麼不能捨去一切侍奉這座偉大的藝術寶庫,在這兵荒馬亂的動盪年代裡,它是多麼脆弱,多麼需要保護,需要終生為它效力的人啊!”
段文傑先生到莫高窟以前,他打算在莫高窟搞一年半載。可是,當他看到莫高窟後就改變了這種想法。
“當我身臨其境,面壁觀賞敦煌壁畫、彩塑覺得一年半載的想法太短了。對於這樣一座巨大的藝術寶庫,面對如此眾多手藝精品,不畫個幾年,十幾年的時間來臨摹和研究,是理解不透的。
我下定決心,要在敦煌住一個較長的時間,對這偉大的民族藝術傳統進行一番由表及裡的深入研究。”
這一住就是五十多年。
在他的記錄裡寫著,“夜晚,當我獨自在林中小坐,遙望孤寂的星空,回想敦煌文物的遭遇時,常感嘆中華民族多災多難,心潮澎湃,久久難以平靜。”
現今八十歲的樊錦詩先生,1963年北大畢業在敦煌工作五十二年,六十歲時接任所長,她說“如果我死時讓我留一句話,我就留這句:我為敦煌盡力了。”
“一種魅力,一種極大的吸引力在吸引著你,讓你願意死心塌地地留下來。”
走研究院裡,我看著結了青黃梨子的梨樹,房簷上的蛛網,曾經用過放在角落裡的磨盤。想到了莫高窟見證千年,數朝歷代傳說、故事的壁畫,及那些遭受破壞的牆壁;想到了一代一代人的追尋,一代一代人的努力;想到了人類歷史上一小撮人苦難卻光輝的一生;想到了如那歡樂女孩一般平常人的歲月,想了到人要走過的一生。
圖 | Aug.22nd, ◎ 莫高窟
說明:以上窟內圖片均來自莫高窟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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