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径陕西关中地区的大小村庄，你一定能在庄户人家的房前、屋后和地头，发现柿子树的身影。若是在房前，人们通常会一左一右各种一棵，像门神一样，特别对称；若是在屋后，你可能只能从远处看到它冒出来的一点树梢；若是在地头，你可能会发现一片柿子园，也可能只会遇到一棵长在田边的孤零零的柿子树。或独自生长，或三两颗一组，或者一片成林，柿子树在陕西的土地上，默默地生长着。
房前的柿子树
陕西人种在家门口的柿子树，一般都不会太高，可以高过一层楼，绝对不能高过二层楼的高度是最常见的。房前种的多是大柿子，比如牛心柿子、圆柿子、饼柿子等等。
秋天回老家，最能见到柿子树的盛况。走到街口，抬眼望过去，一溜的浅黄色柿子，热热闹闹地挂在枝头，压的树枝低低的，自带丰收的喜悦。十月多，树梢的柿子已经有开始变软的了，变软的柿子陕西话叫“空柿”。几个小娃娃围着一棵柿子树，手里拿着自制的摘柿子竹竿，竹竿上绑着一个小网兜，用网兜一套，“空柿”就落了进去，特别好用，小孩子们都最喜欢摘柿子，吃不吃的倒是其次。
大柿子可以“揽”（方言音译）着吃，在柿子还没有变软之前摘下来，放在温水里浸泡一夜，去掉柿子的涩味，吃起来又脆又甜。不过“揽”柿子很需要手艺，我妈做这个很不拿手，总是做不好，不是涩味不能完全去掉，就是水温太高，柿子直接被烫坏了，后面会很快坏掉。我姨妈做“揽”柿很拿手，记忆里吃的好吃的“揽”柿都是我姨妈做的。小时候，村子周围的大小河渠里还有水，做“揽”柿还有一种说法，是把生柿子埋在河边的沙子里，过上一个星期，柿子就没有涩味了，但我们埋进去的柿子，最后都没不见了踪影。
柿子树高产，门口种两棵柿子树，一家人绝对吃不完，所以种柿子的人家，常会给亲朋好友送柿子，或者互相交换没有的自家没有的品种。另外，摘柿子不摘完，给树梢留一些，给过冬的鸟雀吃，是种柿子人家的共识。
屋后的柿子树
《长安十二时辰》我没完整看过，但它很火的片段我倒是在网上看过很多，印象最深的就是强势出道的“火晶柿子”了，这火晶柿子，我最熟悉。
我家院子里有一棵50年以上树龄的火晶柿子树。陕西话把火晶柿子叫“火罐儿柿子”，要把儿化音的感觉念出来，才是最地道的发音。这棵柿子树，据说是我爷爷奶奶安家的时候就种上的树，在我的记忆里一直特别高大，它位于我们家院子中间偏西，刚好不挡路，所以即便是拆了老房，盖了新房，它也能一直在院子里，就好像我们家的守护神。
可能它对我来说，太普通了，每年都结一树的柿子，永远都吃不完，所以我小时候都不觉得柿子算水果，也一直不太喜欢吃柿子。物以稀为贵，柿子树把自己的果实毫不吝啬地堆到我面前，我反而不稀罕。
我虽然不爱吃柿子，但也不是不吃。这棵大柿子树每年五六月开花，一树浅黄色的柿子花藏在茂盛的绿叶之中，要仰起头来仔细看才能发现。整个夏天，柿子果实都在持续生长。有一些果实还没长大就会落下来，路过柿子树下，就要小心，冷不丁地，你就会被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青柿子砸到，这可真算是无妄之灾了；有一些果实虽然还没长大，但不知道什么原因，会提前变软，被鸟雀一啄，就会落下来。柿子还没有大批量成熟之前，这种偶尔掉落的，可以尝鲜的“空柿”很得我的喜欢。这种柿子没到自然成熟的那种软度，掉在草地里不会摔碎，捡起来掰开，里面的果肉有一点甜，但更多的还是那种涩涩的味道，只是能提前吃到柿子的味道，让人喜欢。
火晶柿子如果要挂在树上自然成熟的话，就要等到12月之后了。经过几场雪，经过很多次霜，在枝头自然成熟的红彤彤的柿子，看着很是喜庆。这时候的火晶柿子颜色是深红色的，枝头的柿子里会有几颗自然变软的，但大部分都还是硬的。挑一个大晴天，就可以采摘柿子了。
（下图为老爸摄影作品：雪后小院）
早先摘柿子的人，一直是我爷爷。爷爷那时候都70多岁了，但依然身手矫健，在腰上绑上一个担笼，给手里唾两口唾沫，两手一搓，“嗖嗖嗖”地就爬上了树，从最高处开始摘柿子。他踩在大树枝上，直接折断结柿子的小树枝，很快就能摘满一担笼，然后把担笼用绳子放下来，我们在地上把柿子拿出来，爷爷再提起担笼继续摘，一直重复。低处的柿子是用一个前端开叉的长竹竿，直接连树枝带果实夹下来，一棵柿子树，要摘两三天才能摘完。
这么多柿子，大部分都会拿出去卖掉。以前卖柿子并不是零散地卖，都是把一堆柿子绑在一起，“一兜喽、一兜喽”地卖，买了柿子的人，只要把柿子拿回家挂起来，就能随时吃到陆续变软的柿子。自家留的柿子都是掉下来的散柿子，这些柿子会被一层一层整齐地码进大缸里，冬天随吃随取。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火晶柿子都是透心凉，每次家里没有好吃的了，才会去大缸里摸柿子吃。在变软的柿子上，咬一个小口一吸，又凉又甜的柿子果肉就到嘴里了。但不能被大人发现，老妈怕吃凉柿子咳嗽，总要叫人把柿子放在开水里暖过才让吃。暖过的柿子热乎乎、黏唧唧的，是我不喜欢吃柿子的最大原因。
奶奶还会用“空柿”做柿子饼。先把柿子一颗一颗摘下来，放在碗里，再给碗里倒上开水，柿子皮就会迅速炸开，很容易就能把薄薄的一层皮剥掉，然后把柿子果肉搅拌开，挑出柿子核，再用这个柿子糊糊和面，然后烙成饼。奶奶做的柿子饼，是那种甜甜软软的锅盔馍的口感，来西安上大学之后，和同学逛回民街，我才知道这里的柿子饼竟然和我常吃的柿子饼并不是同一个品种。回民街的柿子饼，有点像糖油糕。
除了这棵大柿子树，我们家院子里还种过一棵小柿子树。和火晶柿子的口感完全相反，陕西话叫“面蛋儿”的一种柿子。“面蛋儿”柿子个头大，口感绵密厚实，没有那么多水分，我妈比较爱吃，其他人都不感兴趣，后来这棵柿子树就被砍掉了。
地头的柿子
我印象很深的一片柿子园，是在我们村的坟地旁边。
那是我们村一户人家承包的地，专门种的柿子树。不知道是种在坟地旁边，还是因为柿子树很高大，就算想偷也不容易，他们家的柿子园都没有人看。有一次，我们去坟地探险，发现了这个柿子园。柿子树太高，根本摘不到，大家就在柿子树下的草丛里找到了很多没有摔坏的“空柿”，平时都不怎么吃柿子的人，吃起捡到的柿子，倒是津津有味，回忆起来，这也是难得觉得柿子好吃的时刻。
现在很流行的柿子树品种是日本甜柿，这种柿子硬着的时候就能吃，口感脆甜。我家种日本甜柿已经十几年了，几颗柿子树长在葡萄园里，因为长太高会挡住葡萄树的光，每年冬天都会被修剪成光秃秃的样子，但第二年它依旧枝繁叶茂。第一次吃日本甜柿的时候，光看着黄绿色的硬柿子，口中就泛起一种涩涩的味道，老妈说，这种品种是可以直接吃的，是甜的，快尝一尝！我才试着咬了一小口，果然没有涩味，是淡淡的甜味。现在种日本甜柿的人越来越多了，这种脆甜的硬柿子，好像要变成主流了。
关中地区的柿子太常见了，以至于人常常会忽略它，但它好像又无处不在，在秋冬，生活里总有它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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