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喊我唱一首改造歌曲。
我想了很久,深入脑海中找,却只记得零零散散的几句,串不起一整首。像是以前在泡面桶里寻觅牛肉的踪迹,只捞出来了一些渣渣。
时间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不知不觉的,它就侵蚀了记忆。
那段时光像是被剪出来了一样,delete掉之后,要到回收站里才能翻出来。
但它已经不再是完整的文件,而是变成了难以还原的碎片。
我记得那时候有21首改造歌曲,每一首我们都要会的。如果不会,那就被扣上了“消极改造”的大帽子,会被严肃处理的。我只有拼命的学,拼命的记,只用了一个星期便已滚瓜烂熟。
歌曲中的主题大同小异。努力改造,积极劳动,遵规守纪,认罪感恩,重塑新生。
有时候我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一个主题能变成那么多首歌,但一想到外面的流行歌曲,也就释然了。
时间总是给我们一切都在更新的错觉,但故事往往只是在重复发生。
在入监队的时候,每天都要唱歌的。
吃饭之前唱,训练的时候唱,晚上准备收监休息了,还要再唱一轮。
而到了生产监区,仿佛一下子松了,除了参加监狱组织的队列比赛之外,似乎就很少有唱歌的时候。
也就是在那段日子,我逐渐忘记了歌词。
没有什么是不能忘了,歌词如此,人亦如是。
里面常说,新犯的信多,老犯的病多。
新犯来的时候,一周一封信都不算稀奇,一天3封的我都见过。在那些来往信件里,充满了相爱相杀。高墙内外的人,总是在细数过往,回忆消逝的点点滴滴,试图在往事中寻找出对错。
一段时间过后,该说的都已经说完,该埋怨的都已经埋怨完,该畅想的都已经说了无数遍。人们渐感无话可说,写信也懒了。
而待了三五年的人,则已经忘记了如何拿笔。
每一个人都有故事,但那些故事,大多都散落在风中,了无痕迹,没有结局。
就像是歌曲忘了画休止符,不知道为何,它就戛然而止,忽然没有了声音。
然而也有一直唱着的歌,也有一直在等的人。
那些人,在我们的眼里无异于奇迹。
比如说我们监室的老许吧,他判的15,如今已经坐了8年。据说来的时候他是一个精神的小伙子,而我看到的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我没有办法去想象岁月在他身上刻下了什么痕迹,但我能想象在外面苦等的人。
她一定是焦虑的,茫然的,无助的,空荡的。
可是她从来都不说,在信中,永远都是“家里还好,不必担心”这句话。
老许时常感慨,假若8年前她就改嫁了,现在一定过得很好。
好,或者不好。
当事人之外,没人知道。
好在时间总是在往前的,再长的歌曲,也有会唱完的那一天。
当往事的不堪,变成了记忆的淡忘,再回想起来,或许你会微微一笑。说起那些故事的时候,仿佛主人公并不是自己。
只是,那一天什么时候才会来临?
对老许两口子来说,还要很久很久。
而对于我,它已经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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