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漫画《文豪野犬》中的芥川龙之介

在东方,在中国近两千年的思想主流是孔孟的儒家学说,认为“人性本善”。但在中国思想史上也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如荀子认为:“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韩非子也认为:“天下之人,皆自私自利,皆挟自为心,互用计算之心以相待”。而日本社会以“和为贵”作为规范,追求和谐与统一,所以存在于日本社会相异的东西,并非要决个“东风压倒西风”或者“西风压倒东风”。比较容易采取的做法是使两者相辅相成,融合适中。因此,处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的日本作家芥川龙之介深受东西方文化熏染,融合东西方对立的文艺精神和技巧接受“性恶论”来构造自己独特的新的艺术世界,这在他名作《罗生门》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1、个人不幸遭遇对文学创作的影响


《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芥川龙之介不同于常人的人生经历——母亲发疯,家道中落,过继给他人及自己初恋失意等诸多不如意,给他身心带来了极大痛苦。他时常感到孤独,仿佛自己是个“在孤独地狱里受苦受难的人”。他经常自问:“我为什么受到如此的惩罚?”这个生活上的疑问,在芥川的人生观和文学观方面都留下了巨大的阴影,给他的生活和文学带来了一种“漠然的不安”。芥川龙之介创作的最初阶段,日本正处在发生镇压进步势力的“大逆事件”,以及“大正民主”破灭之前后,资本主义的社会制度的缺陷日见显露,阶级矛盾日趋激化的时候。所以正处在十字路口的青年芥川对于创作“尽了人力之后,除了听天由命,别无他法”,(《无产阶级文艺知可否》)对于日本的社会现实生活抱否定的态度,作为一位冷静的旁观者,对于生活中的虚伪和丑恶,他在作品中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批判。23岁的时候,他就给世界贡献了《罗生门》这部伟大作品。他的另外一部作品《竹林中》被导演黑泽明拍成惊世之作《罗生门》,而35岁的时候,他留下了“对将来模糊的不安”遗言后服安眠药自杀。

短短一生芥川龙之介创作短篇小说148篇,故事新颖,文字冷峻。他的小说里,尽是悲剧。他擅长抓住人性中尴尬冷漠一面,却并不义正言辞批判,字里行间却充满了对芸芸众生的悲悯。

2、对《今昔物语集》的借鉴与创新


《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罗生门》

众所周知,芥川的短篇小说《罗生门》取材于日本平安时代末期的话本小说《今昔物语集》。作者在《那时的我》一文中曾道:“

由于受到半年前那次婚姻挫折的影响,每当独自一人时,总感觉提不起精神。所以想写些尽可能远离现实的,尽可能愉快一点的小说。于是,我首先从《今昔物语集》中取材,写下了《罗生门》和《鼻》这两个短篇小说。”《罗生门》原型出自《今昔物语集》第二十九卷第十八话“罗城门楼上遇尸记”故事原有530字左右,内容见下摘要:

① 一个来自摄津国进平安京行盗的强人。

② 天未黑,为避人嫌疑而登上罗生门。

③ 罗生门上,一白发老妪正拔一女尸头发。

④ 这具女尸,原系老妪主人。老妪拔发目的为编织假发。

⑤ 强盗剥走女尸及老妪衣物,抢去头发后逃之夭夭。

由上可见,芥川仅在表面借用了《今昔物语集》的故事梗概。我们丝毫看不到原文要表现的主题,实际上,芥川的历史小说并不是以再现历史为目的,而是从历史的碎片和瓦砾中汲取营养来构建作品,颠覆大历史,重筑小历史,为了避开不自然的障碍而以历史为舞台,摄取物语中的人物事件,以之表达近代的主题,近代人的心理,并注入一种真实感。因此,芥川在取材历史故事时,并不受原文主题及情节束缚,而只是从中索取必要的“道具”而已。芥川将《今昔物语集》中原是强盗的主人公写成一个仆人后变成了强盗。将只能算做一个奇谈的故事变成了表现人性丑恶的现代神话,将历史事件寓意化,通过大胆揭露人性永恒的主题的自私,描写人类的脆弱,通过历史人物来表达自己的主观思想。


《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今昔物语集》

3、《罗生门》里避无可避的恶

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讲述了成人世界发生的事情。

小说开头刚出场的仆人就在犹豫当强盗还是等着饿死,最后还是选择了做一名强盗。既是受害者又是作恶者的老太婆则在黑暗的罗生门里拔死人头发做假发。而躺在死尸堆里被拔头发的女尸,生前曾经干着把蛇肉晒干当干鱼卖的骗人买卖。在黑暗的罗生门里,在尸体腐烂气氛中,铺陈着善与恶的纠葛,充满了一种对小人物的“生存痛苦”的哀叹,尖锐地暴露出陷入困境的人的自私本性。这样的成人世界是恶上作恶才能生存。《罗生门》里老太婆有一段精彩对白为自己开脱罪行:

“说实话,拔死人的头发,也许是缺德的事。可是对这些死人这么干,那倒也活该!现在我拔头发的这个女人,她把蛇切成四寸来长,晒干了拿到带刀的警卫房去当干鱼卖呢!要是她不得瘟病死了,大概现在还在干这种买卖呢。尽管这样,别人还说这女人卖的干鱼,味道好,那些带刀的还把它当成不可缺少的菜肴来买。我倒不觉得这女人干的事就这么坏!要是不这么干,就得饿死,这也是没有什么出路才干的啊!所以,现在我干这个,我也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呀!我要是不这么干,那也得饿死呀!我也是没有出路才这么干的啊!是呀,这女人对我没有出路这一点是很了解的,大概也会原谅我干的这种事吧!”

正是这样的话语,似无理又似有理的思维逻辑,使仆人茅塞顿开:要活命,只好不择手段。天经地义,人人如此。A(女人)把蛇肉晒干当干鱼卖→B(老太婆)拔A(女尸)的头发做假发卖→C(仆人)抢B(老太婆)的衣服,恶犹如食物链一样,由卖鱼女人——老太婆——仆人一级一级逐渐递升。

4、罗生门的象征意义

《罗生门》是悲悯于人性之恶的芥川对人性的无可救药的普遍悲观的表达。整部作品一直笼罩在黑暗中,从开始天空就是灰暗的到最后黑沉沉的夜,没有别的只有罪恶还游荡在罗生门这个“修罗世界”。作者塑造的仆人与老太婆都是“恶”的力量的代表,老太婆与卖鱼女人是“恶”的代言人,也是“恶”的牺牲品。并且恶与恶之间还展开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作品中出现的人物——女人/男人,老人/青年,对恶的伦理道德无不认同,并且“以恶制恶不为恶”的扭曲的善恶论由老太婆为代表的老一代顺利传递给了以仆人为代表的青年一代,强盗道德观的社会性接力得以完成,道德之光在罗生门里早已泯灭。善对恶的完全消解或许正反映作者对伦理道德丧失的现实世界的看法,这也体现了芥川创作时的那种茫然无望感。

《罗生门》最主要的象征就是“罗生门”。一开篇,罗生门就浸泡在潮湿和阴冷中,正当朱雀大门的罗生门成了停放无主尸体的停尸场 。“罗生门”作为叙事展开的场所在此颇富悖论意味。在这里,由繁华的消逝指向荒凉,颓废隐喻着崔嵬的坍塌,朱漆早已斑驳,盛极而衰的时间性嬗变和繁华与荒芜在空间上的重叠将“罗生门”标示为一个极点,一个符号。它既作为世人躲避末世凄风冷雨的避风港,又作为聚集无数游魂的修罗场。在这个极点上,生与死不期而遇,善恶彼此交战,真理与谬误共存。


《罗生门》:人生,远比地狱更像地狱


《罗生门》揭示了一个极恶之所。极恶之物与极恶之所之间的相撞,使人性内心的恶在对立冲突中得以充分显露。人类的价值观念行为观念遭到质疑和挑战,道德、伦理、正向价值被扭曲,被亵渎。人类生存的状态的困顿窘迫,尴尬无奈正是二十世纪初期令人困惑迷惘的社会现实,也是芸芸众生在经济危机,战火不断下凄惶度日的窘况的折射。在那个非人的世界里,哪里去寻找人间的温情,只不过在地狱自私自利苟延残喘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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