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世外高人,你等等!

在我七歲的那一年,總是生病的我被一位傳說中的“世外高人”宣稱我有“佛緣”,需要家裡請一尊佛了卻我的“債”,彼時方可逢凶化吉平平安安長大,我爸爸這位堅信無神論的老黨員在老婆的威嚴下也沒能堅守住自己的底線。可見,父親與母親的信仰發生分歧時,還是取決於“誰更有發言權”,自古都是強勢才有話語權,否則都是“態度”。

是以,七歲那年我家開始供奉了觀音菩薩,母親時不時的告誡我,我們家的觀音菩薩是因為我的“佛緣”才能有幸請到,因此我應時刻保持自己內心的虔誠。年少的我片面的以為這尊觀音菩薩就是我們家的保護神,是因為我才到我們家的,導致有其他的小朋友參拜時我都不屑地說“你拜了也沒用,這尊菩薩只能保佑我家人”。雖然母親後來不停的給我宣導觀音菩薩是可以保佑眾生的,可是小小的我卻反駁道“外面的菩薩才是保佑眾生的,家裡的這一尊就是保佑咱家的”,雖然母親跟我宣講菩薩是保佑眾生的,可是她也同樣認為自己跪拜的這一尊菩薩更多一層保佑我家的意義,想來是,她也沒能領悟到自己拜的是佛還是自己的慾望這一層。

母親每到一處寺廟都堅持進去燒香跪拜,從一進門的四大護法開始拜起,逐一跪拜各類佛和菩薩,有一次進去的寺廟特別大,裡面還有一百多羅漢,母親堅持要把一百多位羅漢也跪拜完,我從旁看著,問母親,可不可以給我講講這些羅漢的故事,然而母親一臉懵懂的說道“我也不知道,總之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只有你多多虔誠的跪拜,才會有所庇佑,你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好了”,年少的我果然依葫蘆畫瓢按照母親跪拜的方式的去做,致使日後很長一段時間我去到任何一處傳說中有神出現的地方我都會跪拜,因為我堅信了母親那句“拜的神多,自有神庇佑”,直到我看了《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這部電影,看到裡面的少年派在年少時也如同我一般,我才得以反思。

然而請回菩薩的我,時常跪拜的我,依舊每天流鼻血,母親又輾轉找到那位“世外高人”,高人指點我的名字犯煞,應把名字中的“雪”(同音血)改為“平”(寓意平安),從此我就可平安了,母親對高人的這一套分析堅信不疑,她認為我之所以能生病都是因為這個犯煞的名字導致的,這套理論可以說服我母親可說服不了無神論者的父親,可凡事你既然在開頭就妥協了,那麼接下來的妥協也就順其自然了,所以八歲那一年,父親在母親的威逼利誘下在家族中宣佈將爺爺原本給我取的名字更改掉,話說我爺爺也是一位堅信無神論的老黨員,他知道了改名字的緣由是因為高人的那套理論後,生氣的與我母親理論,他們爭執的主要是兩點:一,改後的名字太俗氣,不似女孩的名字;二,爺爺對於“世外高人”的能力產生強烈的質疑,他甚至認為之所以能給一個女孩換成這樣男性化的名字都是因為這位世外高人小學沒畢業不認識太多字的原因。雖然最終是母親勝利,倔強的他自此從不喚我新的名字,導致我一直是使用兩個名字,在爺爺、叔伯家的我就用先前的名字,事到如今爺爺還痛心的說“好好的一個女孩名,愣是讓一個識字都沒超過六筆畫的人給改了”。

這個名字在我上大學乃至於工作後,都成為了我的一個小困擾,那就是果真男人化。大學時,每次點到我的名字,我站起來,老師都會仔細審視一下我是不是幫男同學簽到的,工作後,面試的時候面試官基本都會說一句,你的名字“很特別”言外之意就是一個女孩咋起這個名,所以每次名字困擾我的時候,我都在想,那位世外高人,你等等,咱倆好好聊聊!

年少的我非常愛聽母親講宗教的故事,之於我而言如同安徒生童話一般,漸漸長大後的我對童話和神話都失去了興趣,母親也轉變了自己宣導的策略,改用現實主義題材的案例教化我,這樣的例子一般都具備三個共同點,一,主人公總是環繞在“大表姑的二姨丈的姑姑的三舅母家的外甥的隔壁鄰居”這樣複雜又具備真實性依據的關係系統裡;二,主人公的都是經歷過重大的轉折差距:要麼社會地位差距大,要麼貧富差距大,要麼身體、精神差異大;三,故事裡都曾有位“世外高人”發揮著畫龍點睛的作用。母親講了這麼的案例都為了闡述世間有因果循環,要信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的理念。

對我影響最大的一個故事,就是那個被母親敘述過無數遍的經典案例,她的一位好閨蜜的小學同學,因為平時在家不愛幫自己的父母幹活,對自己的父母惡言相向,不孝順父母,導致有一天在下雨天外出的時候,一道閃電不偏不倚地劈到她的腳後跟,母親講述著上天的示警,眉飛色舞、口若懸河,甚至於母親把雷擊到腳後跟的畫面描述的如同她在旁邊看到了一般,你彷彿能從她的描述中聞到燒焦味。這個案例在很長一段時間都給我留下不可磨滅的影響:1,堅定不移的認為平時要多孝順父母;2,平時要多拜神,雨天要少出門;3,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不吃燒烤類的食物。

母親因做不到每天吃素成為母親的一個心結,所以她又去找那位世外高人,世外高人指點了母親這套獨特的“吃素儀式”:農曆年尾至新年初二,這三天要堅持吃素,在她看來這是她表達自己虔誠的獨有方式。所謂獨特的吃素是指可以吃海鮮,吃家禽類,只需不吃大牲畜類就可以;成年後的我總是笑問母親,“你這是哪國規定的吃素?”母親往往給我的解答是:這是世外高人指點的,她理解的是這些大牲畜是有思想的、有苦痛感知的所以不能殺生,但是家禽、海鮮類沒有記憶、思想、苦痛感知的,就不構成殺生。

彼時的我對於世外高人的這套理論不置可否,每每與母親辯駁,最終都敗在沒有話語權這個點上。我內心都會腹誹:那位世外高人,你出來,咱倆辯辯!

此時的我,再來想這件事覺得別有一番滋味,殺生這個概念是來源自佛家所指的殺害一切生靈,殺生需要具備三個條件:一,有記憶、有思想能夠感知苦痛的動物;二,有預謀、有殺念;三,殺念起殺為終,符合這三條,視為殺生。我認為母親那套理論不對的原因是因為她自己定義了“殺生”這個條件,她認為:吃家禽類不算是殺生,因為家禽類沒有思想、沒有記憶;而我認為:家禽類能夠在知道即將被殺掙扎不想死,說明它也會感知死亡之痛的,那麼又怎麼能不算是殺生呢?可仔細的回想,我與母親對於殺生這個概念本質上的理解都是一致的,都是從自我出發選擇一個自己可以接受或者認為對的去照做,而忽略了這件事本身的高義。

曾經,我也有過一段時間的吃素,別人問我:為何吃素?我的解答是:從因果循環而言,殺生是有果報的,吃它半斤,也要還它八兩,你吃的生越多越容易起貪嗔痴。而後,我在接觸佛法後逐漸的明白:佛家主張不殺生,主旨在於眾生平等的慈悲精神,一切眾生都有生存的權利和自由。如果把不殺生的著眼點擺在害怕受報的觀點上,就從根本上背離了佛家的大道義,養成慈悲心,才是不殺生的重點。反觀先前吃素的出發點,慚愧自己的粗鄙,後不再繼續吃素,因我知我不吃素並非自己從慈悲心出發,那麼即使做了也是背道而馳,應把重點應放在處理世間法時能夠常修慈悲心,而非“著相”。

母親在被一群無神論者包圍抗衡的時候著實不佔優勢,她孤軍奮戰了許久,幾近意念消靡的時候,我的大伯母受另外一位“世外高人”的指點,也加入了有神論的隊伍裡,這使原本精疲力盡的母親瞬間如同打了雞血一般,終於在家族裡不是隻有母親一人為之戰鬥了。與我母親不同的是,大伯母的那位世外高人點撥她與造物主有一段“債”,需要信奉造“物主的教”方可了卻,自此之後才會平安順遂,於是,我的大伯母“順應天命”入教了。

原本母親以為自己增加了一員有神論的隊友,結果事以願違,大伯母對於母親所信奉的宗教牴觸態度比無神論者更激進、更強烈,大伯母企圖說服母親跟隨她信教,母親意圖感化她放下“邪念”皈依,在這場各自的神才是最牛逼的爭論中,她們倆拼盡所有的神話故事、案例和典故唇槍舌戰,最後仍舊難分勝負,大伯母一度不與母親一起打牌了,勢要與其他宗教人員劃清界限的態勢,許久之後,大伯母終於“領悟”了新的教義:在共同打牌這件事上,沒有宗教的差異,除此之外,她們還是要劃清界限的,也是因為大伯母及時領悟了教義才得以讓家族裡的女眷們能夠不三缺一了。用我爺爺的話說:要是再不打牌,這些女眷們湊到一起不知道還得出多少的“無事生非”,所以牌局再創的那一日,我感受到家族裡的男眷們都鬆了一口氣,中美的隔閡通過“乒乓外交”化解,我家族裡漫長神仙打仗的對峙是通過“牌局”化解的,有時,我在想:可能神仙們都想不到還可以有這波操作。

大伯母在許多方面都比我母親虔誠的多,到處宣傳,不管你信還是不信,她都自顧自說她的,一度讓家族中的人和她身邊的人都誤以為她精神出現了問題,所以她一直對於我這個在她看來被動信奉的小孩也不放過宣講。

有一日,她邀請我去聽他們唱經,當時我腦海裡幻化出來的畫面就是在一座教堂裡,有牧師,有鋼琴,有唱詩班,每個人很虔誠地的伴隨著鋼琴美妙的旋律唱起英文歌,想到此情此景,我表現出了非常強烈的慾望滿口答應,我的強烈想聽和大伯母的強烈宣講可謂是一拍即合,隨即決定放學後不回家跟隨她去聽唱經。

滿懷期待的我終於熬過了他們頂著白手絹集體禱告、互相懺悔等諸多儀式,最後終於開始唱經了,我看到每一位信徒都拿出了唱經的本子,然後大伯母開始緩緩領唱,隨後剩下諸多信眾跟著唱起來。

不對!這個旋律,這個調調咋這麼耳熟?怎麼這麼的朗朗上口?我突然間想起來了,這不是歌曲“長相依”調調嗎,所謂的唱經就是在“長相依”“舞女淚”“濤聲依舊”等歌曲的旋律下配上他們的經文唱出來,那種感覺真是酸爽極了,多年以後的我再度回憶起來都覺得那是一場中西合璧的完美雜交。其中,在“舞女淚”的旋律時,大家還找不到調了,我還自告奮勇的幫他們找了找調,我的“天賦”很快得到信眾們的認可和青睞,大家一致規勸我,應該糾正自己的信仰,因為我是被“上天”眷顧了的人,所以我才會有這個“唱經”的能力,至此我才能發揮好自己的技能傳播福音,想來應該是那首“舞女淚”我應該唱的很好!

無奈我的緣分太雜,好似跟哪位神仙體系都有緣。在與大伯母更多的交流後,我發現他們的故事精彩程度完全超出母親給我講的,在人物名字方面我就覺得特別洋氣,大伯母把每一個洋文的名字都能東北土話,瞬間拉近你與神的距離,充滿好奇的我,決定先信主試試。

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跟隨他們繼續“唱經”,在我看來,能被這麼多人矚目,那種焦點的感覺很是飄飄飄然,完全把土洋結合的酸爽感拋諸腦後。點撥我大伯母的那位世外高人從天津趕過來我市,聽說了我“唱經”功底,決定來點撥點撥我,我清晰記得她見到我時自我介紹的那句“你好,我是XX教中國北方分支東北分舵的某某某”“分舵”?!這個詞讓我想起了天地會呢?讓我想起了韋小寶呢?年少的我能有幸親受“世外高人”的點撥,讓我一時間以為自己就快成為韋小寶了,精氣神瞬間爆棚。

就在我按照世外高人的點撥以為自己在傳播福音而洋洋得意的時候,一天晚上,我們正在唱經的時候其實早被包圍了,當時我的一個念頭竟然是:好好的一個東北分舵沒有放暗哨,失算啊!在帶隊的人裡面有我的父親,我永遠忘不了父親在一眾信徒中看到我大伯母時的五味陳雜和看到我時恨不得想找地縫鑽進去的窘態。結局是母親覺得這是我鬼迷心竅了,讓我放空肚子跪跪拜懺悔,雖然我沒有被暴打,不過在我餓的眼冒金星時,我繪聲繪色給母親描述了我是如何懺悔得到了原諒的,我講到激動處恨不得手舞足蹈,每一處細節都會給我母親想象的空間,如同她繪聲繪色的描述燒焦的腳後跟一樣,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我這個天蠍女的報復欲這一刻就已經被喚醒了,此事最終在我的吐沫星子橫飛中得以善終。

沒過多久,“東北分舵”上了新聞,原來正統的XX教並不承認與他們有任何關聯,分舵只是人家的幌子幹自己的派系,那位點撥我入教的世外高人最後也跑路了,後來聽聞她也叛教了,傳言她被李大師點撥去了,我數次在心中呼喚她,那位大師,你等等,咱們再好好聊聊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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