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童年紀事

我在河南老家的時日裡,是最快活的。

生在古老的中原大地,身體裡流著河南人的血液。

每當回想起那些逝去的時光,總與孔夫子有深深共鳴————“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

最先想起的,還是釣魚。攜了一眾發小,漁具收拾停當,便奔了西河,浩浩湯湯而來。

西河,自打我記事,便橫亙在那裡了。西河的美,不知多少回在我夢裡浮現。彼時,我想,縱逝者如斯,大約也不會將西河逝了罷,畢竟“休將白髮唱黃雞,門前流水尚能西”。數年後回過一趟老家,專程到了西河。西河變小了。不知是自己長大了,還是西河真的變小了。

西河的小,在夢裡是感覺不到的。能感覺到的,只是自己長大了。人一旦長大,便覺得世界沒那麼美好。

既然釣魚,也該有所準備。前幾天,便去鄉里買了魚鉤。這魚鉤帶倒刺。年齡再小一點時,覺得村裡小賣部的魚鉤就挺好。當然也扯了一段魚線,興沖沖沿著鄉間小道一路小跑回到家裡,家裡的小夥伴已經躍躍欲試,均拿出漁具,比賽睡得更好,比輸的那個,很覺得羞赧。

到了河邊,一個個端了小馬紮,岸邊找了塊兒烈日照射不到的所在,把馬紮安在了那風水寶地。

頭頂著楊樹打成的大傘,在清涼裡沉靜安坐。然而並不會安坐,畢竟是一群孩子,坐久了總覺得哪兒不舒服。

我坐了一會兒,注視著浮標,浮標顫了一顫,我沒有管他,只是心裡一緊,又過了一會,浮標動的更頻繁,只見紅色標記處如一個紅色七星瓢蟲般忽上忽下,倏地,沉入了水中,這時,便沒了好耐性,“嗖”地一提釣竿,一尾一紮多長的鯽魚便應聲上岸來,幼年的心靈裡充溢著難以名狀的歡喜。

這魚上得岸來,不住地彈曲著身體,一跳起,足有一尺多高,跳得高了,竟差點貼到我臉上,等跳累了,就側躺在泥水裡,不再動換。

其他小夥伴也有收穫。賴磊跟我一樣,也釣到了鯽魚,不過比我釣得多,兩條大點兒的,一條小點兒的。

我們似乎展開了競賽,在心裡憋著勁兒。到尾聲的時候,我們總算有了勝負,賴磊第一,增福第二,我第三,文明第四,文明是增福的弟弟,比我小兩歲。

文明是個機靈的孩子,至少比增福機靈,增福長相憨厚,人也憨厚,他一家人都忠厚老實,做什麼事也都能讓人放心。

除了釣魚,還有一件童年往事,不吐不快————游泳。說文明點兒,是游泳,說成河南農村當地方言的話,便是“洗澡”。洗澡分為男人和女人,白天和晚上,所以我也打算從這個層面來說。

之所以說男人和女人,是因為男人在白天,晚上都是可以下河洗澡的,不分時候。當然也有時候,也有孩子們,這裡所說的,是男孩子們,孩子們不總是跟著家人一起洗澡的。有時。也會三五成群,結了隊向皇姑河走去。孩子們中間,會有一個稍大些的孩子王,眾孩子就跟隨著這個大孩子,他說誰不好,其他幾個便找這個孩子的事,總之,不會讓他好過。

剛才提到皇姑河,此河與之前釣魚的西河,不在同一個地方,河的大小也不相同。西河,顧名思義,是在村子的西頭,水流量比較小,近幾年已經乾枯了,童年時水位還是可觀的,這條河的兩岸,是村裡人的莊稼地,莊稼地種了麥子,玉米,大豆,祖祖輩輩的莊稼人承了西河莫大的福光,西河當然名噪鄉里,鄰村的男人們也來這條河裡游泳,也就是“洗澡”,這時,常常是烈日炎炎的夏季。人們“噗通”一聲跳進水裡,呲開牙,咧開嘴,笑作一團。笑聲裡有勞碌後的歡暢,有無奈後的苦悲,亦有不如意時的心酸,莊戶人也是有種種心酸的,這裡不多敘說,有過彼時生活經歷的人們,大概不會陌生。

這是所說的西河,也是洗澡的一些境況。

皇姑河在村子的南面,與我的村子,隔了一個村子————於莊,村子裡有許多故事沒有說,等有機會,再說罷。

皇姑河比西河寬,也比西河深。記得有一次,跟著一個孩子王越過了於莊,到達了皇姑河。我們一個個注視著皇姑河似波濤的河水,河水深邃,泛著青黑的色彩。這色彩裡,似匿著恐怖的怪物,令人不寒而慄。我總是跟在孩子王的屁股後面,做一個跟屁蟲。

孩子王脫了上衣,也脫了短褲,這是真的一絲不掛,連他襠間的小鳥雀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躡手躡腳,探出了一條左腿,輕輕蘸了一下水面,口中喃喃道“可以了,不冷不熱,正好。”這時,他又蹲下來,雙手伸進水裡,捧了一抔水,潑灑在頭上,繼而是脖頸和前胸,後背和腹部,再後來,是前襠和屁股,最後,把水拂在了兩條腿上。風一吹,不禁打了個寒噤,顫巍巍好一陣。

不多時,他便深一腳淺一腳入了水。皇姑河裡有水草,也有魚。魚和水草在孩子王腿上磨蹭,纏繞,沒點兒力氣的話,還真就讓人無所適從。

我也深一腳淺一腳跟著孩子王下了水。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像是被一種溫暖的氣流環繞,首先,溫暖,其次,被環繞。

一條魚從我小腿外側滑走了,這時,我便想,若提前準備了魚簍,大概它再怎麼機靈,想逃脫怕是極難了。正想時,孩子王已游到了皇姑河的中央,我同他距離不足兩米,我能感到,越往中心行進,水就越深,聽說,皇姑河最深的地方有兩米多深。

彼時,孩子王所處的河中央,並非最深的所在。最深處在什麼地方,已經不得而知了。

我繼續朝中央踱著步子,步子很緩慢。慢,是有緣由的,孩子王比我高,他距離我也有一段,他都塊沒了頭頂的頭髮,如果他不踩水的話,想來,必已經全然沒了蹤跡。我的個頭那麼矮,此時已經浸到脖頸了。

我正挪著步子,倏忽,嘴巴已被河水灌了一個滿,還沒等反應過來,已經喝了兩口皇姑河的水了。河水的滋味其實並不算難喝————我後來喝過極難入口的中藥,但也並不可口。我覺得已經無奈喘氣,便趁了浮在水面的間隙,大聲叫著孩子王的名字————平時,是不叫偉濤哥的,可這時,已經悄無聲息地在偉濤兩個字的後面,加了個“哥”字。自己聽來,也不覺得有什麼難為情。

孩子王便向我遊了過來,抓住了我的手臂,我這時覺得,總算逃過了一劫。

經過此事,我便不敢學孩子王那般,在水中暢遊無忌了,我總是在水邊較淺的地帶,練習狗刨,練習學藝不精的踩水,抑或同眾小夥伴一起打水仗。

皇姑河西岸,有村民種下的玉米,我們洗完澡,便鑽入了玉米地,任草木的清香包圍了瘦弱的身體。

孩子王此時也是主角。只見他帶眾人一路小跑,進了玉米叢深處。手臂和臉上都被玉米枝葉劃得出了血印,然而血並不多,生疼總是有的。孩子王先挑了長得好的玉米棒子,“啪”一聲便掰了下來,其餘的一眾,也學著他的樣子,“啪啪啪”三聲,掰下了三個玉米棒子。孩子們是不貪心的,每人一個,也就夠了。這時,便走出了玉米地,在地頭挖了一個土坑,撿拾了地頭的枯樹枝,掏出火柴,生著了火,火光登時映紅了一張張小臉蛋,彼時,天已擦黑了。孩子王挑了一個長勢喜人的玉米棒,用枝條穿心過肺,放在火上烤了起來。烤的時間並不長,玉米的清香便溢得嘴巴,鼻孔連帶身上都香噴噴的。這才是真正的綠色食品罷————連玉米棒子上的皮,都是綠色的,而且周邊的玉米地,遠處的田野和田野裡的風,都是綠色的。

烤東西,是要講究火候的,時間短了,不熟,吃起來生澀;時間太久,就烤老了,吃起來也怪。

許多年後,我總在夢裡見到這些玩伴,他們的童年和我的童年一樣,都值得紀念。(202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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