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林:小米飯

【文海拾貝】 小米飯

第63期 郭成林 林州黨史 今天

郭成林:小米飯

“羊羔羔吃奶眼望著媽,小米飯養活我長大。”想當年,賀敬之的詩句深深地感動著我們這些初中生。老實說,全詩中的這一句曾叫我生疑:戰爭年代,艱苦歲月,能吃到小米飯,那生活很不賴的呀!即使是在讀這詩的時候,解放好多年了,能吃到一碗黃燦燦的小米飯,那可是我們山區窮孩子的夢想啊。但這話只能悶在心裡,不敢問人。

郭成林:小米飯

後來想通了,是句中的“小米飯”導致了歧解。其實小米飯是寬泛概念,小米為主料做出的飯都能這麼叫。不過在我們這裡,這種區分是很細的。我們從小到大,打頭的糧食是小米,喝那種很薄的粥,很稀的米湯,還有小米稀飯,小米粥,最高級的是炒米湯。我們說的小米飯,是加水較少,做出來硬實的飯,直白說叫乾飯。還得有配菜,蘿蔔白菜炒了粉條燉了,油滾滾香噴噴的。那是逢年過節來親戚才可能吃的。“掄起膀子幹,晌午三碗小米飯。”可見其誘惑力。

小米大,大米小。小米先來,大米後到。小米是大米的哥哥,大米是小米的弟弟。小時候常聽王大爺說這像是繞口令的話。以為他是在逗樂子玩我們,聽他解釋,小米叫金米,大米叫銀米,兄弟關係,覺得也是個理。足見農民對小米這五穀之首的珍視。

那年月,農民吃飯不叫吃,叫喝。喝稀飯,喝雜麵條湯,喝玉蜀糝。街上兩個老孃們對話,一個問晌午吃啥飯,一個答喝麵條湯。問話的人說,俺家還是喝稀飯吧。啥時候用起吃這個詞,吃乾飯,吃饅頭,那就是改善生活了。湯湯水水,稀湯灌大肚。林州方言有一個十分高妙的詞語,叫“搭撂”,有點敷衍的意思,很難找到對應的普通話。舉例說,院裡的菜苗旱了,又沒雨水透徹地澆,就給它一瓢,半死不活地掙著,等待透雨。我們就是這麼被“搭撂”哄騙著長起來的。

小時候白麵少,沒有大米,常吃的是玉米小米和雜麵,想吃到小米乾飯難,除非是娶媳婦,嫁閨女都不行。就是這小米,媳婦們能做出名目繁多的飯食品種來。農民說這叫“吃法”。想想很心酸,這吃法可不是飯店裡那一魚三吃,也不比有錢人的變著法子吃,是窮日子有窮日子的過法。

郭成林:小米飯

最經典的是喝小米粥。這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是很稀的,用來配紅薯面與糠攪合捏成的“一堵牆”,簡直清澈見底,看不到有幾顆米粒在沉浮,實際上與開水也沒大的差異。半圓形的“一堵牆”,生硬如鐵,全靠這湯水衝壓,瞪瞪眼蹬蹬腿伸伸脖子才能下嚥。一種是比較粘稠的,叫個很俗的名字,白湯。湯字要讀第四聲。這是正規意義上的粥,很養人的,媳婦坐月子,整天能喝也只能喝這個。

大鍋稀飯小鍋湯,很出名的話。麵條湯要的是那個鮮,急火猛燒,爆炒快刀,《三字經》一般短平快。而這稀飯,則是四平八穩的八股文,就是以小米為主料,配以雜七八五的醃菜乾菜,一大鍋裡煮,關鍵在熬。一定要破上工夫,成半天煮,燜,熬,焐,熬出味來。

想起了水利工地的大鍋稀飯。就是用小米為主要原料,配以紅薯葉醃製的老缸菜,在池子般大的鍋裡煮啊煮,一直煮到所有的小米都開了花,熬到連米核子都沒有了,米油子都出來了,一鍋粥的表面汪出一層油,連那醃紅薯葉的葉梗子都化了。這東西的香,實在不好描述。全大隊一二百男女,開花一樣或蹲或坐圍著大鍋,一片呼嚕嚕的喝粥聲。那是一種技術含量很高的活兒,那是一種喝粥大賽。比如說,頭一碗不要盛滿;比如說,要一邊喝一邊吹,以便儘快降溫冷卻;比方說,不要離大鍋太遠,等等,都是喝大鍋飯喝出來的心得,帶有專利性質,足以遺傳子孫後代的。我們村的“八碗”漢子,就憑這些贏得美譽,他的美名是吃出來的!

後來條件好點了,農忙時節,能吃到小米飯。嚴格說這應該叫小米燜飯。又有兩種做法。一種是前邊有述,單一的小米,燜熟了,配以菜,這規格高一點,來了客也能端上桌,自己吃也不算奢侈。一種是小米與乾菜鮮菜一起下鍋,叫它稠飯。最好的是秋口子,放入剛剛從地裡摘回來的豆角,那種如女人眉毛一般的豆角,裡邊的豆粒快熟不熟,不老不嫩,極有嚼頭,是男子漢們最喜歡吃的。長膘長力氣,一直吃過三秋大忙。

炒米湯,是小米系列飯食的最高層級,寫起來就涎水汪汪。先要把小米炒開一半花,煮到大滾,放入細麵條,乾菜,包括粉條等等。最後一道程序最關鍵,就是烘鍋。飯勺子裡放入適量的油,油熟了,放入切好的蒜瓣,待它半焦,把整個勺子一下子沁入飯裡,咕嘟嘟油花水花開了花,趕緊蓋好鍋蓋。那麼驟然一激,一服香氣噴濺四溢,先是滿院子,再從牆頭漫過一直到街上,香了一條衚衕半個村。聞到的人都狠狠抽鼻子,一邊去尋這香味來源,面有羨慕之色。關火後,還要撒上芫荽葉,就更有味了。炒米湯是飯也是藥。傷風感冒了,用炒米湯治,挺管用。不到萬不得已,農民不喝藥。

那一年三哥回家,指名要我做母親做過的炒米湯,說就要聞那蒜瓣烘鍋的味,如何地滿院子香。我努力按母親的法子去做,但三哥喝了搖頭,說記得不是這個味的呀!什麼味呢?又說不出來。我於是很遺憾,母親做的那個味,我做不出來,換了誰也做不出來了。我說可能咱們的嘴不是當年的嘴了吧?

不知不覺,小米飯的地位下降,直到基本退出飯桌。十年前我下鄉,堅持天天吃學生食堂。師傅很感動,說你點什麼我能做什麼。我說做小米飯吧,炒莧菜。不料師傅作了難,說是學生不吃這飯了,自己也不會做了。

前不久偶爾看到網上有關小米的廣告,不禁大喜。看來我們傳統的食物還是有市場的,人還是有良心的,沒有忘記這養活過祖祖輩輩的小米。哪知人聽了大笑,說,此小米不是彼小米,這裡的小米是電子產品,包括一款手機。原來如此。

郭成林:小米飯

作者簡介:郭成林,林州市人,資深語文教研員,人憨直,性爽快,文筆老辣,常有佳作發表於報刊和微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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