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 忆 三 章

我的家乡在湘东南的井冈山区,离县城不远。那是一个山清水秀、旱涝保收的好地方,平均每个人都有八分水田,只要不出现大的虫灾,吃饭不成问题。但想靠种粮换钱,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如今,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家乡的故事也多已物是人非,除了同辈人和长辈,陌生的面孔越来越多,记忆中的故乡也日渐远去。三十多年来,多少往事都成了追忆,抚今思昔,许多往事或遗忘,或模糊,或不知从何说起,有三件事却如昨日历历在目,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三件事,分别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和世纪之交,现在回忆一下,聊作三十多年来家乡沧桑巨变的经历见证。

豆 腐 票

很多人听过粮票布票,可能没有听过豆腐票。在那个凭票供应的年代,只要是商品,就可能要凭票供应,豆腐也不例外。七十年代以前,不管是稻谷还是其他农产品,多余的都要上交国家,我们村除了产稻谷外,还产黄豆,因此除了上交公粮外,还要上交黄豆。县里面有个专门做豆腐的,叫豆腐社,豆腐社的主任来头可大呢,是我们村里出去的老红军。确切一点讲,是我们一个祠堂的阿公,因为没文化,不识字,转业后回到县里做豆腐社的主任。我们村里的黄豆上交给豆腐社后,社里给一部分现金,还可以给一些豆腐票。现金和豆腐票到村里后,村里按人头进行分配,可以要钱也可以提出要票,因为我爷爷跟豆腐社的主任阿公熟,他每次到乡下来都要到我家来与我爷爷一起喝酒,所以我们要豆腐票除了能买到豆腐外,还多多少少会沾点什么油水,比如买豆腐时秤杆稍高一点,或顺便抓一把豆腐渣送给我们。那时候除了过年有肉吃,过节最好的菜就是豆腐,将豆腐渣用盐、油、辣椒炒起来也是一道很好的美食。

每逢过节那一天清早,大人就把我们几个小孩叫醒,给几张豆腐票叫我们去县城豆腐社排队买豆腐,那些没有拿票的小伙伴因为过节不要读书,早几天就约好了,看到我们出门,就一起结伴去县城玩,家里的大人看到人多也就不阻拦了,随我们去玩。到了豆腐社,有票的人就排队,没票的就在一边玩,但是大伙都心照不宣的东张西望,等着那个豆腐社的主任出来,大家都知道,这个阿公从来不在办公室里坐,有时侯在柜台那里帮柜员把秤,有时候在店里四处转荡。只要见到他,我们都会争着叫他阿公,然后他笑着摸一下我们的头问你哪家的孩子,他是哪家的孩子,我们马上把自己的爷爷或者父亲的名字说出来,他一高兴,顺手给你篮子里一把豆腐渣,让我们高兴的要死。有时候他会卷起袖子叫柜台那秤豆腐的人走开,自己来把秤,顺便让秤杆稍高一点。运气好的话,他会拿一袋不知从哪个地方买来的包子,然后站在那里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的发着,一边发一边念着每一个孩子家大人的名字,他那朗朗的笑声总是和我们的欢乐声交汇在一起。

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没有了豆腐社,反正那个阿公死的时候,学校组织我们全校的人去送葬,我们很多人都哭得好伤心。

交 公 粮

"养崽供娘,种田交粮,天经地义啊"。八十年初一个乡干部在我家催交公粮时说道。"我老子七十多岁,搞社会主义大集体时哪里修塘修坝,修公路铁路没有份,人家退休拿工资,我老子摔成残废什么也没有还要交粮给国家,要交你们问他要,我没有。"父亲忿忿不平地嘟嚷。

那一年,七十多岁的爷爷摔断了腿,花了好多钱还没有治好,只能天天拿着个拐杖坐在椅子上,走不得路。公粮没有交,是因为父亲想将粮食买给粮贩子,弄点钱补为爷爷治腿的窟窿。自从搞家庭承包责任制后,公粮数量是按每家的田亩定的,产的越多,结余的越多,人们把结余的粮食卖给粮贩子,是一笔不小的家庭收入。刚刚开始搞家庭承包责任制时,家家户户交公粮的积极性很高。因为我们村靠近县城,我们村的公粮直接送到县粮食局粮库,送公粮时,一家一家的约好,大人小孩都要挑,大人挑的得多,小孩子多少挑一点,图个在路上热闹。记得我们小时候交粮的粮库就在县城城墙根边,洣水河畔,可以几家人合伙扎木筏或竹排,然后把要交的公粮挑到木筏或竹排上,几户人家各出几个劳动力撑着木筏或竹排逆流而上直达县城,这种交公粮的方式轻松、又舒服,还可以嬉水玩耍,甚至顺便还可以在河里捉鱼,我们小孩最喜欢。

后来,外出打工的人多,有些一家子全部外出打工,田没有人种,公粮当然没有人交了,在家种田的看着外出打工的人家日子过的比自己好还不交公粮,自己也就拖着不交了。于是乡干部、村干部上门做工作,催公粮了。没有过多久,国家就取消了交公粮,又没多久,连农业税也取消了。在我国存在了几千年的皇粮国税从此成为一个历史名词。

发 存 折

家里除了水田外,在山上还有村里分的三四亩坡地,另外还在山上开荒出来一些地,都是很贫瘠的,只能种番薯喂猪。九十年代后期,家乡实施了长江中上游防护林建设工程,家里三四亩山上的坡地退给村里种树,随后国家又实施退耕还林工程。那时候我已经出来广东打工,父母也接到身边,突然有一天,村干部打电话给我,说要我父亲回家拿存折,一打听,原来是国家发放退耕还林补贴,发个存折给广大农户,以后每年退耕还林补贴直接住存折上存。

没有过几年,多年没有种的田也种起来了,我跟父母说,这么多年没种田,老了还又来种田,怕不怕人笑话。父母说过去种田要交公粮要交农业税,现在种粮国家还给补贴,多好的田地啊,不种可惜,也对不起国家那钱。

接下来又是医保卡,家电下乡补贴,农村基础养老金……越来越多的补贴直接给到农民手中,十几年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啊。

三十多年间,多少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发生了,多少梦想一个又一个实现了,未来的几十年间我期待着见证家乡更多的一个又一个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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