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郁天柱——初見

鬱郁天柱,寫下這四個字,眼前就恍然現出天柱山鬱鬱蔥蔥的樣子。也不獨是鬱鬱蔥蔥,是清香馥郁,是略帶憂愁的鬱郁蒼蒼。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初次拜謁天柱山,是去年春天。那天冷到零下幾度,颳著刀割一般的大風,下著罕見的大雪。到天柱山景區時,雪越積越厚。雪花稠密得對面基本看不到對面的人。風削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遠山近水,一一隱藏在雪的羽翼之中。所有的,所有的,都在雪中奔跑,看不清它本來的面目。整個世界粉妝玉砌,如同童話。我暗自慶幸:挑了一個極好的時間來會晤天柱。

鬱郁天柱——初見

我們爬山。有一段也坐纜車。能步行的,儘量步行。不然,到天柱山來幹嘛呢?我就是想在天柱山多走走,多聽聽山的聲音,雪落的聲音,風的聲音,在雪上行走的聲音,呼吸山野之空氣的聲音,更為重要的是,我要聽聽山的寂靜,無邊無涯的寂靜。一路走,一路諦聽。那一種潔淨,那一種清寂,一點一點地洇入我,浸透我,使我彷彿也變成一朵翩翩飛翔的雪花,隨風而舞。有時停在枝頭,有時停在雲裡,有時在風裡被吹散,又跌落在深澗。是的,我願意成為天柱山的一枚雪花。一切的一切,都被雪擁抱著,親吻著,熱戀著,飽含淚花,又迅速與雪融於一體,化作冰雕,冰柱,冰凌,冰鑽。附著在樹枝上,柴禾上,懸崖上。無邊的空曠,無邊的寂寥。我相信我們這一行人,此刻是天柱的驕傲的孩子,只有我們勇敢地向上攀登。除了我們,惟有我們。腳下,雪被我們踩得嗶嗶剝剝的響。這響,令天柱生出更大的寂靜來。沒有鳥。沒有花。所有的生命,都躲藏在山的胸腹。而我們觸目所及,又無一不是驕傲的生命。“霧淞”。是,這就是傳說中北方的霧淞。曠世的美。所有的樹上都結著冰凌。像是懸著一掛又一掛的水晶,珍珠,或瑪瑙,琉璃。我形容不出。所有的語言,都讓我感覺梗塞。我是山的孩子呀,在山裡住了整整十五年,可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麼美麗的奇觀。從來沒有。我想要擁抱每一棵樹,每一掛冰凌,每一塊岩石,每一片雪花,每一縷風。我的手凍成十根透明的紅蘿蔔,臉也被寒風吹成胭脂紅,吹彈即破。但我一點不感覺寒冷,一點也不。向上,向上,向上。我彷彿聽到了天柱山那渾厚的律動。

沿著古老的石級,一點一點地攀爬,上到一處景點,竟然要鑽洞。我們不畏艱難,一點一點地將穿著羽絨服的笨重的身子,探入狹小的石洞,又夢一般爬出洞口。洞外,是神仙府地,有“一覽眾山小”的開闊與明淨。恍惚之中,寒風起處——許多歷代的詩人,一個個從白雪深處迤邐而來,穿越了時空,來與我們作這清寂的約會。他們一路哈著氣,說著話,俯仰天地,慷慨沉吟。沒有一個帶著愁容,沒有一個嘆氣,怨憤。他們也像我們一樣,臉上凍得通紅通紅,卻是披了幾千年的風霜。有李白,白居易,蘇軾,黃庭堅,王安石等,不能一一盡舉。太白說:待吾還丹成,投跡歸此地。東坡言:青山祗在古城隅,萬里歸來卜築居。王荊公道:看君別後行藏意,回顧潛樓只自羞。又道:野性堪如此,潛山歸去來。山谷道人說:吾家潛山,實為名山之福地。

我暗自納悶:怎麼就一個個地,要在天柱山長住呢?是什麼迷戀了他們?既如此,為何不捎上我?且慢。又有一隊人馬前來此地。

漢武帝來封山祭祀了。“南嶽。”史太公隨駕同行。讓道,讓道,給皇上讓道。要是我們果真不讓呢?你是皇上,那又如何?這可是吾家潛山,吾家天柱。

吳王孫策,赫赫有名的大將周瑜,攜著他們的二喬,也在這大雪紛飛之日上了天柱。看二喬,真是“秋水並蒂開芙蓉”啊。在雪花的映襯之下,二喬更加嬌豔欲滴,美麗絕塵。而吳王與周瑜,更加風流倜儻,英武蓋世。

三祖僧粲大師在雪野裡傳經。紛飛大雪中,走過他竹杖芒鞋的蒼茫背影。長鬚飄飛的道長,亦在大雪飄飄中,朗聲論道。或許此刻,佛道二教正在對壘,在對壘中交流融合?

戰火燒起來了,燒紅了天柱山的天空。燒了一次又一次呀,怎麼就燒不絕這天柱山的風水?劉源抗元;張獻忠反明;陳玉成與清兵廝殺。宗教,美景,詩文,血染的天柱呀。血染的天柱,這些年更是遊人如織,奇花鬥豔。

越上到天柱山的高處,風景越絕。耳目所及,湧動著無數千奇百怪的山石,我們如置身石塊之中的沙粒,一粒粒流動著,顯得格外的渺小了。也像是石塊的嬰孩。它們熱血奔湧,像滾滾的黃河、長江,奔流不息。每一塊都是一個獨立的生命,而又相互連接。你不能將它們任何一塊搬動。我不想將它們命名,也不想隨著導遊冊子,去看它們的命名。我但願它們只是它們自己,而不是附麗於人們想象的其它東西。那些億萬年的巨石,身上是累累的傷痕。有雨水沖刷的痕跡,有熱血澆灌過的滄桑,石縫裡生長著奇麗的草木。這些石塊,乃是天柱山的大塊文章,它們見證了天柱的不朽,天柱的血與火,天柱的傳奇;它們送走了一代又一代的偉人、詩人、政客、庶民與不計其數的遊客。


鬱郁天柱——初見


風雪之中,我們此行,也只能抬頭或俯視這些石塊了。其它的都被雪包裹著看不真切。惟有石塊不躲不藏,屹立山巔。像一尊尊佛,像一個個飽經滄桑的老人,端坐,無言,而胸中藏有萬千丘壑,風起雲湧。石塊,我們也是看不真切的。

白香山道:天柱一峰擎日月,洞門千仞鎖雲雷。山谷道人道:哀懷抱絕景,更覺落筆難。

我不知道怎樣表達我內心裡的情愫。惟有仰望,仰望,一次次仰望那些雄奇的山石。試圖破解一下,歷代詩人慾在此卜築居的秘密。然而,徒然。我沒有看到真實的天柱。我來的不是時候。雖然曾經在別人的文章與照片裡見到過鬱鬱蔥蔥的天柱,清香馥郁的天柱,但此刻不是。這是嚴寒的天氣。萬事萬物,都掩藏在鬱鬱蔥蔥之外,清香馥郁之外。然而,誰又能說它們不是鬱鬱蔥蔥,不是清香馥郁的呢?

返程的路上,我因為仰望那些石塊,腳底打滑,將相機摔壞了,摔破了鏡頭。這是對的。我的鏡頭再好,哪能攝取天柱山魂魄之一二?

半夢半醒中,我看到一樹樹的映山紅,一樹樹的梅——春梅,藏在冰凌之中,含苞欲放。我似乎還聞到蘭花的香氣。我聽到遠處,有泉水汩汩流淌。我甚至聽到鳥聲。而這鳥聲,分明是意念中的。而那些先前朦朧中看到的人,都一一隱去。一轉身,他們已消逝很久了。(文丨餘芝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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