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垣——每周一更小故事42(4)


尘垣——每周一更小故事42(4)

我和尘尘回到了家乡的省城。我们在新建成的海滨度假城享受着珍贵的假期。

北方还是大雪纷飞,海滨浴场却一派风和日丽。

那天的太阳很好,温暖而不灼热。狠狠游了几圈后,我们躺在沙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我学着一旁的情侣们,恶作剧地用沙子把她埋了起来,只留出脑袋。她并不挣扎,只是笑得要岔气。

我觉得我们似乎回到了从前。

就在这时,我的另外一个助理小温跑了过来,举着我的电话。尘尘的母亲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电话接通,传来的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嚎。

耀宗丢了。这个三岁的孩子,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在尘尘的母亲买菜付钱的空档,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我和助理使劲挖着尘尘身上的沙子。尘尘却并不在意,她问我:必须要回去吗?

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往事一件件浮上心头。我点点头:应该回去。

等我们赶回小城,尘尘的头发上还不停地掉落着细沙。

她的父亲躺在医院的重症室里,他的颈椎受了重伤,车祸就发生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在他疯了一样赶回小城的路上。而她的母亲则躺在急诊室的留观区,已经注射了镇静剂,正昏睡着。

尘尘站在窗前,打量着她的父亲,用一种很陌生的目光。

"你还记得学校门口的豆腐串吗?"她轻轻问我。

怎么会忘记?你递给我豆腐串的样子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用力点点头。

"我爸从来不让我妈给我钱。我总是偷。"她的眼睛里一点水分也没有,"小鱼,这个世界有太多我得不到的东西。都是因为他。"

"别说了,尘尘。你不该说这些。"我快哭了。

"不该?还没有耀宗的时候,他就已经给他未来的儿子存了一大笔钱。”尘尘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们家平时只有一个菜——凉拌萝卜丝。胡萝卜吃腻了就换水萝卜。只有他回来的日子,我才能吃肉。不能馋,要等他吃完。还有剩的,我再吃。没有,就用肉汤拌白饭。”尘尘说着笑了笑。

“他把钱放在工具箱里,谁也不敢动他的那些工具。他从来不数那些钱。小鱼,我之前从来没有被发现过。”她面无表情的说完,摸了摸她的那道疤。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父亲睁开了眼睛。他想说话,可是努力了半天,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他应该是听到了尘尘刚才的话,因为他此刻的眼神绝对不是什么慈父的凝视。

"耀——宗——死——了。"尘尘对她的父亲一字一顿地说。

他眼睛里的光一下黯淡了下去,他用目光搜寻着我的眼睛,再次挣扎着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氧气罩死死扣在他的脸上,他试着抬起手臂,却只有手指在颤动。他只能再次把探寻的目光投向我。

"……"我沉默着,用眼神帮尘尘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几乎是瞬间,他开始出现衰竭的征兆。一些仪器刺耳地响了起来。尘尘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很多医生护士冲了进来,我拉着她走出了病房。

我们没有在小城耽误太久。尘尘的父亲没有办葬礼,她的母亲则被送进了省城的第三疗养院。那是一所专门接待轻度精神问题的医院,环境良好。她一次性支付了二十年的费用。

走之前,尘尘把她父亲的骨灰倒进马桶冲掉了。

没有人再去寻找耀宗。

我看着她做这一切,并没有阻止。虽然我觉得她对父母的态度值得商榷,但我并不是她,对她并不能感同身受。每个人对痛苦的感知能力是不一样的,所受到的创伤也不尽相同。我总想起她躺在急救床上,额头的紫色伤口翻卷着的样子。还有拉开被子,一床的血,手腕上有着深深的伤口。这些景象总会在我的噩梦里出现。

离开这么久,唯一的一通电话,是为了耀宗。我试着换位,却总不能将自己代入她的角色。潜意识里,我总觉得她的童年要比我幸福很多,因为她有着完整的家庭,在父母的身边长大。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养儿育女,恩情是一天天积累的,仇恨也是。

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讨论过她的父母。在不识趣的人刨根问底的时候,她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双亲都已过世。这样一来,再没有眼色的人,也懂得了要闭嘴。然而,在被这样问过之后,她总会情绪低落好几天。我想让她快乐起来,但又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叫小温陪她去逛街——那时候我已经不能随便去逛街了,经常让人给认出来。而我又习惯在不开工的时候从不化妆,让人拍到几次素颜后,俊哥开始严禁我随意出入公众场所。逛街回来,她的情绪会有短暂的回暖,可顶多能维持一两个小时而已。

在D城的第二年。日子过得飞快,更多的杂志找我拍了封面,其中包括俊哥口中的好几家一流杂志。我唱歌,走秀,参加商演,还在好几部电视剧里充当了有台词的路人甲。当然,这些事我做得都并不是特别得心应手。声乐老师,形体老师,表演老师,每个人都尽心尽力地教我,可没有人说过,我的天赋如何。她们只说,我如何努力,如何刻苦。我很累,累到在后台候场的时候都能睡着。

俊哥说,保持住,总有一天我会大红大紫。然而,我并没有赚到很多钱。之前俊哥玩笑式的合同实际上是一份严谨的法律条文。他合法地拥有我90%的收入。而且,他变得越来越令人不快。

俊哥已经完全转型成为了一个艺人经纪。他抛弃了那些漂亮的穷女孩,开始向着更高的目标迈进。当然,他并不是只有我这一张牌可打。不知不觉间,他手里就有了一个更红的艺人。那是个红尘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女孩子,和我一起站车展的时候还叫温大红,真红起来之后就叫温与柔了。她会唱歌,也会跳舞。演戏时三秒必哭,长相身材都没有什么死角。在天赋方面,她胜过我太多。所以俊哥对我正在越来越敷衍,我慢慢发现自己在家里无所事事的日子越来越多。

一直有别的经纪人断断续续联系我,其中有一个特别执着。他叫阿宇,自称是我的崇拜者。他只做模特经纪,捧红过好几个无名之辈。

几个月后,俊哥把我卖给了他。

我发现新合同对于我的处境根本没有任何改善,而俊哥从中获取了数目至为巨大的一笔费用,这时我和俊哥彻彻底底地翻了脸。他扬言让我在D城永远消失,而我把他的话录了音交给了媒体。事情几乎无法收场。

还是阿宇出面摆平了这一切。俊哥喝了我的赔罪酒,他盯着我很久,那眼神我无法读懂。

很快,阿宇帮我搬了家。事实上我已经把原来租住的公寓买了下来,重新装修后,一直住在里面。但是用阿宇的话来说,我首先需要的不是舒适,而是神秘感。

新房子被尘尘称为豪宅,只是尺寸稍显迷你。四间睡房,两个独立洗手间。从那时开始,我和尘尘有了各自的房间。

跟着阿宇的两年多时间,我的生活用一个字就可以概括——忙,而我的感受也只有一个字——累。

中肯地说——当然我很难做到中肯,那么就尽量客观地说吧——那两年多我和尘尘的关系越来越坏。在我忙得快要冒烟的时候,尘尘却闲得快要发霉。她最爱的消遣活动就是逛商场。全城十几家大商场,她能背出所有的品牌具体的楼层位置,一个都不会错。大大小小的会员卡办了有上百张,每天不停响起的电话都是店里来了新货,留着等她过目的。

是的,我终于赚了很多钱。我开始演女一号。阿宇手中的资源的确比俊哥要好很多,在俊哥时代,我一直认为自己的身高根本不适合做演员。而阿宇帮我接了两次女二号后,第三次我就拿到了女主角的剧本。

开机前几天的一个晚上,在被形体老师和表演老师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整天后,我又拿起了剧本,背着据说是一位知名编剧撰写的超级冗长的台词。然而第一句就噎住了我,实在无法一口气说完,又在何处断句都不合适。我皱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时候,尘尘回来了。

她穿着一身哗啦啦作响的衣服,领口袖口和裤脚都点缀着满满的流苏,一走动起来就好像千百个拨浪鼓一起摇动。那声音把我的思路彻底打断了。

我问她:这是……什么风格的衣服啊?

她转了个圈:好看吧?这是用XX设计师在弥留时候的手稿试做的,全国就三件!

我敷衍地点了点头:三件,那还是有可能撞衫的!

她笑:才不会呢,我把三件都买下来了!

我啼笑皆非,难怪营销大师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我吓唬她说:弥留时候设计的啊,那这衣服多不吉利啊!

她白我一眼:你这个乌鸦嘴才不吉利!

我逗她:你想想,都弥留了,那头脑还能清醒吗?说不定从阴曹地府转了一圈来的灵感呢!

她突然生气了:白小鱼!你能不能闭嘴!

那是她第一次吼我。我呆在原地,看着她狰狞的表情,陌生的脸。她却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还反锁了房门。

后来就有了无数次。她变得特别容易被激怒,在结束工作后,下了飞机,我开始不愿意回家。压低帽子、戴上口罩,在超市里徘徊成了我的爱好。看着听着身边那些熙熙与攘攘,我觉得那才是我最放松的时刻。只是电话总是突然响起来,她做好了饭在等我。她现在并不经常下厨,因为我们用着一个非常勤快的阿姨,她只在我没有回家的时候才下厨。接到电话后我就往回赶,到家之后却发现,她才刚刚开始洗米下锅。然而回去的太早这一点也激怒了她,于是下一次我就慢慢悠悠往回晃。可是这次等到了家,一桌菜已经不冒热气了,不用说迎接我的又是一阵狂风暴雨。再下一次我就学聪明了,先给阿姨打个电话,在最后一个菜出锅的时候准时进门。可是吃到一半,她又生气了,原因是她认为最好吃的一个菜我竟然没动过筷子。

我就这样被折腾得筋疲力尽。慢慢地一到吃饭的时间,我就开始条件反射地胃疼。

有一天大红打来电话,约我出去坐坐。本来我是不会去的,然而那天正好跟尘尘闹了别扭,完全是为了躲避家里压抑的气氛才去赴约的。我们在一个昏暗的酒吧里见面,搞得跟地下党接头一样。没想到她直截了当地提出,希望我能把新接的一个女二号角色让给她。她梨花带雨地说了一通,不外乎各种苦情戏码,我发现她真是一个天生的演员。然而演什么、不演什么并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拨通了阿宇的电话。电话递给她几分钟后,她的眼神不再楚楚可怜,看我的时候狠厉起来。她把我的手机摔在桌子上,对我说:你给我等着。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就走掉了。拿起手机,电话还没有挂,阿宇对我说:姑奶奶啊,你招惹她干什么?

我莫名其妙道:我哪有招惹她?是她约我出来的。

阿宇叹息道:以后离她远一点,咱们可惹不起她。

我忍不住笑了:她难道有三头六臂啊?

阿宇的嗓音更低沉了:小亚,你太天真了,真的,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我被他说生气了:你这么怕她,那就把那个角色给她呗。

他也生气了:就这么给她,以后我还怎么混?你还怎么混?

我问: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答:凡事小心。半晌,又说,最近不要和小梅一起上街。

电话终于挂掉了,我把杯中的酒一口灌下,晕晕乎乎地往回走。在台阶处我一脚踩空,幸亏我的司机眼明手快扶住了我。脚还是轻微扭伤了,我有些庆幸地想,这下有了不能上街的理由了。这样想过之后我一阵悲哀,我和尘尘似乎再也不能好好说话了,她总会误解我,而我已经疲于辩解。

回到家里,尘尘正在大扫除。无数的衣服被堆在客厅中央。我逗她道:怎么,生虱子啦?

她瞟了我一眼:我改邪归正了!

她指挥着阿姨把大量的衣服丢弃在了楼下的垃圾箱里,其中很多连吊牌都没有剪掉。垃圾箱很快装满了,待我从窗口往下瞧的时候,只看到一群大妈围在那里,阿姨一走近,手里的大包小袋们就遭到了哄抢。尘尘也在另一个窗口看着,她笑得有些夸张。

我暗暗地向她挪过去,因为心里不祥的预感愈来愈强烈,生怕她下一秒就会跳下楼去。我暗暗懊悔防坠栏杆装得不够高。

可是我还没走近,她就躲到了一边:干嘛?想把我推下去啊?她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

于是我停下来,站在原地看着她。

她嬉笑道:你还记得酒池肉林的故事吗?

我当然记得,这个故事还是我们在体校的宿舍里一起读的,镜子反射的光线给那张粗劣的插图增添了几倍的恐怖效果。只是,我不知她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

见我不说话,她继续说:你觉不觉得这个房间也像一个酒池肉林?我像不像被养在里面的那些女人?等你哪一天烦我了,就这样——她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么严重的一个词,居然用来形容我,我终于忍不住哭了:我哪里对你不好了?

她也立刻哭了:我不是傻子,你现在都不愿意回家了,你以为我没有感觉吗?

我无力地争辩道:我没有不愿意回家。我是……怕你生气。

她大哭道:所以你就躲着我?!

看着她哭得要窒息的样子,我难过极了。可是我一向她走去,她却又立刻开始向后退。

她的嗓子已经哑了:我们分开吧。

听到这句话,我如五雷轰顶。手探寻着伸向窗边,扶住了窗框才撑住了身体。我问她:为什么?

她答: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影子。你的影子。

后面我又说了些什么,她又吵了些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话赶话,赶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我已经在窗边站了很久,扭伤的脚越来越疼。所以在她夺门而出的时候,我并没有能及时拦住她。我站在原地有好几分钟的时间,然后才叹了口气追出门去。

天已经黑了。她连外套也没有穿,一定很冷。在楼下漫无目的地转了几圈后,我抱紧了胳膊,缩着脖子走出了小区的大门,正碰到匆匆赶来的小温。

她举着手机:小梅在皇冠假日订了房间。

这时司机也已经把车子开了出来。小温打开车门。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们狐疑地看着我。我对小温说:你在她对面开个房间住下来。

小温试探地问我:你……不过去了吗?

我摇头:不,不去了。你帮我看着她。

他们走了。我回到家里,脚踝已经彻底肿胀了起来。我从酒架上胡乱取下一瓶金酒,看了一眼度数后,倒出一些在瓶盖里,点燃它,开始涂抹着肿胀的地方。这还是教练的办法,明天肿胀会更加严重,但后天就能行走自如了。我一边涂抹着,一边发现自己终于不再怕火了。

后天,大红希望我让给她的那部戏就要进组了。这部戏的女主角是投资方钦定的,一个玩票的千金小姐。所以女二基本才是真正的女主角。阿宇又打来电话,仔仔细细地嘱咐了一遍。我觉得他也有点儿太小心翼翼了。

第二天我在家里躺了一天,手指一直按在拨号键上,可是没有把电话打出去。尘尘自然也没有给我打来一个电话。小温不停发来短信,于是我知道了尘尘把三餐都叫到了房间里,还叫了一个美容师上门服务。我放心了不少。这是我第一次对尘尘使用所谓的战术,心里非常悲凉。这也是我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感情的世界是残酷的。

第三天我就进组了。中午飞到,下午定妆,晚上聚餐,其乐融融。

第四天一早,我被剧组开除了。阿宇匆匆赶来,用手臂护着我,在一众凶猛娱记的围攻下,杀出一条血路。

铺天盖地的消息,无数的大报小报,几乎都是娱乐版的整版。我和尘尘从小到大的每一件事都被扒得体无完肤。这些报纸对尘尘的定义是陪酒女,对我的定义是曾经的陪酒女。对我们关系的定义……总之极尽诋毁之能事。

小温辞了职,来交还个人物品。我死死盯着她,她不敢看我的眼睛,眼神四处乱飘。很多细节,只有阿姨、司机和她知道。本来我还在怀疑,她这一辞职,完全是不打自招。

我问她: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嗯?

她嗫嚅道:唱……唱歌的。

我摇摇头:再以前。

她结结巴巴道:陪……陪……

话音未落,我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扪心自问,那巴掌不重,我手下留了分寸。可是后来的验伤报告不是这么说的。

七天后,阿宇来派出所接我。看得出来他很想骂我,但在极力忍耐。他把车子开得好像要飞起来一样。我们一直开到了郊区,才甩掉了后面穷追不舍的娱记们。他点起一根烟,恶狠狠地吸了一口:小亚,你是猪脑子吗?人家设一个套,你就钻进去一个?

在里面这些天,在牢友们的点化下,我也想明白了。我问他:那个小温,她是不是故意要激怒我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宇答:她签了保密协议。本来我可以让她坐牢的,现在好了,你把人家打成了重伤,为了把你弄出来,咱们只能也放过她。

我大叫:重伤?

他点点头。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我问他:尘尘呢?

他答:苏梅现在在X国,放心吧,她安全得很。

我问:X国?她……她干什么去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当然是躲起来了。

我问:她……她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什么话?

他吼道:小亚你清醒点儿行吗?她就是去待几天避避风头,还要给你搞个临终遗言吗?

我拿出手机,试着拨出尘尘的号码,可是已经停机了。就在这时,俊哥的电话打了过来。阿宇示意我放到免提,同时打开了他的录音笔。

俊哥的声音苍老了许多:丫头?

很久很久没有听他这么叫过我了,我的思绪顿时被带到了很久以前。我答:是我。

他问:说话方便吗?

我看了看阿宇,他点点头。于是我说:方便。

他长叹一口气:你的事……不是我干的。大红……她上个月已经跟我解约了。

我答:我已经知道了。

他继续说:小亚,你要坚强,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有些事你今天觉得比天塌了还要严重,但过几年,十几年再看……

阿宇突然打断了他:大红现在跟谁了?

俊哥顿了顿,说出一个名字,然后挂断了电话。

那是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在这个圈子里数一数二的人物,以手段狠厉著称。阿宇对我说:小亚,其实现在钱你也挣了不少,我认为没有必要把命搭进去。

此时此刻,再傻我也明白了,他在劝我退场。我强忍着眼泪,没有说话。

之后的一个多月,我在阿宇临时提供的住所里蛰伏着,完全没有出过门。窗外并没有什么鬼鬼祟祟的娱记,这个秘密的藏身之所看来并没有被发现,但阿宇说大红肯定还没有放过我。我问为什么,他幽幽地说:因为现在你还能翻身。

这话让我做了半夜的噩梦,醒来后发现房间里竟然停电了。我打开房门,试着跺了一下脚,走廊里的声震灯亮了,照着站在我面前的几条大汉。在一两秒的面面相觑后,一块充满异味的布被怼在了我的脸上,接下来我就失去了记忆。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床边有一个陌生的少年。陌生,但又很眼熟,他冲我笑道:姐姐,你醒啦?

乡音,亲切的却又灼伤了我的乡音。我迟疑地问:你是……小猪?

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回过头:当然是我了!爸!爸!快来,姐姐醒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走了进来,正是我好几年没有见过面的父亲。他想要冲我笑,可是表情很僵硬。他老了,也发福了。

我问:是你……绑架了我?

他答:怎么说的那么难听!我是怕你再待在那个是非窝里,搞出人命来!小鱼,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说话间,我下了床,走到了客厅里。于是我看见了我的母亲,挂在墙上,在黑白照片里微笑着。那是一张她很年轻时的照片,模糊但很美。我指着照片,想要开口但没说出话。

小猪说:姐姐,妈妈都走了一年多了。

我再次环顾着整套房子。客厅很大,家具很富丽堂皇。视线尽头有楼梯,说明还有二楼。看来我的父亲阔了起来,所以他才想到了我吧。我问他:你把我绑来,打算怎么样?

他有点生气了:你这丫头能不能好好说话?怎么样?我要送你出去上学。这个社会还是要有知识的,你现在干的都是吃青春饭的生意,你有没有想过你老了怎么办?

我忍不住笑了,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就闭嘴了。

临走的时候,小猪被死死拦住,于是只好在后面哭喊:姐姐,我每天都会给你打电话的!姐姐,多回家来看看!姐姐……

完全不是想象中挥挥衣袖告别的那份潇洒,我近乎狼狈地离开了家乡的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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