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传媒的良心,陕西榆林人民的英雄,不畏强权与利诱!

很少有人像他这般经历生活的苦难。在未成人之前,他丧父、丧母、丧妹,最尊敬的老师也去世了。“屋漏偏逢连夜雨”,家庭贫寒、失去依靠,家中的财产又被人霸占,这样的家境下,他仍坚持做想做的事。两次入狱、十来次失业,让30多岁时的他,陷入了严重的低谷和中年危机。38岁那年,他从接手一家破产的报纸开始,从此人生逆袭,最终成为一代宗师。

他就是张季鸾。

近代传媒的良心,陕西榆林人民的英雄,不畏强权与利诱!


你看张季鸾的照片,这个人眉清目秀、温尔文雅,但眉宇之间总带着淡淡的忧愁。他的嘴角虽然挂着笑,但你依旧能感受他内心的凄清和孤独。

——这个人,他的前半生生活实在是太凄苦了:在未成人之前,他丧父、丧母、丧妹,最尊敬的老师也去世了。结婚后二十多年没有孩子,他钟爱的妻子生病去世,后来续弦,两人仍未生育。第三次结婚后,直到50多岁他才有了人生唯一的孩子。

就是这样一个身世凄苦的人,却又倔强天真,不畏强权,靠一支笔,名动民国,成为报界宗师。

张季鸾祖籍陕北榆林,1888年3月出生在山东济南府。他的父亲张楚林,在榆林当地也是一位传奇人物。榆林古称“九边之地”,此地往北是内蒙古,往南过延安就到了关中平原,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战争常在这里发生,历来为边关要塞,这里民风彪悍、人多尚武。这里世代多出武将,著名的杨家将的故事,就发生在榆林。

张楚林出生于大户人家,自由喜欢习武。在一次参加武举考试时,因为马受惊而坠地导致手臂受伤。他从此弃武从文。真是牛人干什么都牛,从文之后,他在光绪二年考上了进士,成为当地百年来考取进士的第一人。

中举之后,就有了做官的资格。张楚林因此被清政府安排到山东做知县。他曾在曲阜、邹平、宁阳等地做知县。张楚林为人质朴,为官清正,因为没有背景,也不屑于走门路,他一直仕途平平。在山东的二十四年里,他做官的时间也不过六七年,其他时间多数赋闲在家。

1900年,张楚林在山东去世。这位穷知县并没有给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孩子留下什么财产。这一年,张季鸾13岁。他还有两个妹妹,父亲去世后,他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

1901年,张季鸾和家人,千里扶柩,“一路风雪向榆林”,将父亲安葬于故土。回到家后,张季鸾发现家里没什么钱了。他在回忆录里写道,“到家即发现发生生活问题。全家厢匣中,只有几只元宝。有一处合伙开的商业被人吞没,称了讼案。先母自己上堂,而命我早出游学,艰难家计,一身承当。”

在旧社会,男孩到了十三四岁就要选择职业了,要么读书要么习业。对家境好的孩子来说,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尽可以去读书;而家境差的孩子就会选择一个行当,比如木匠、漆匠,从当学徒开始一点一点积累手艺。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选择读书,一家人为之做出的贡献和牺牲就更大。读书不仅要看天资,且“板凳要坐十年冷”,这十年寒窗下来,能否考上入仕也未可知。

张楚林生前与当时的延榆绥道尹陈兆璜常有诗文往来,两个人是好朋友。朋友去世后,陈兆璜见张家贫寒,就资助张季鸾到家中和自己的儿子一起读书。后来,又资助张季鸾到榆林当地有名的榆阳书院去读书。

1902年,还是在陈兆璜的资助下,张季鸾来到关中礼泉县,成为烟霞草堂的学生。这座烟霞草堂,是关中大儒刘古愚所开办。刘古愚的学问,吸收了传统关学“为天地立心,为民生立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思想,主张“学贵于有用”。早在戊戌变法时期,刘古愚就和康有为一样,成为中国思想启蒙的领袖人物。人诚“南康北刘”。

和张季鸾同为刘古愚弟子的,还有后来成为国民党元老的于右任。张季鸾在《烟霞草堂从学记》中写到“先生书斋,冬不具火,破纸疏窗,朔风凛冽,案上恒积尘,笔砚皆冻,而先生不知也。”在刘古愚看来,读书并不是为了做官的敲门砖,而是要实用、报国。张季鸾回忆,跟着刘古愚先生学习时,从没听他说过一次自己的事情,对金钱财物,一概漠视。老先生吃的是粗茶淡饭,也不受学生的礼金。张季鸾称先生是“光风霁月,一片纯诚。”

在刘古愚众多的学生中,张季鸾学习勤勉,很受老师喜爱。1902年冬,刘古愚要去兰州任甘肃大学堂的总教习,当时学生们都想和老师同去,但刘古愚之同意了两个学生同去,替他抄写文稿。

在人漫长的一生中,欢乐总是短暂,因此才弥足珍贵。张季鸾的兰州之行未能成行,是因为当时他的三妹夭亡。1901年,父亲去世;1902年,三妹去世;1903年,张季鸾的恩师刘古愚去世;1904年,张季鸾的母亲去世。

母亲去世那年,张季鸾17岁。他在日后的回忆中写到:“这尤是我终天大恨,三十年来,时时想起,不由得感到无可如何的悲哀!”

1904年,陕西全省士子考试。张季鸾从榆林赶到陕西三原去考试。母亲去世之后,家境更为窘迫,他只能依靠自己了。没有钱坐车,张季鸾就从榆林徒步走往西安,白天赶路,晚上投宿在路边店,还要温习功课。

等他赶到三原的考场时,截止报考的号角已经吹响。当时的学台是沈卫,这位教育厅长有位后来大名鼎鼎的侄子叫沈钧儒,当时沈钧儒已经中举,在陕西协助叔父办理选拔秀才。沈钧儒日后回忆说:“考棚的大门即将关闭时,跑进来一个瘦弱的童生,手里提着考蓝,诉说着一路上赶路的艰苦,要求主考官破例准许他考试。”沈卫问他有何特长?张答曰对北方山岳形势有所研究。沈卫让他把长城沿线的各个关隘险要写出来,张季鸾不假思索,挥笔而就。

沈卫一看,这个孩子写得不差,就准许他参加了考试。后来阅卷,看到张季鸾答得也挺好。由此,对他留下了印象。

1905年,陕西省开始推举选拔青年学生出国留学。受沈卫的推荐,张季鸾被选中官费留学日本。10月,张季鸾来到东京,先入东京经纬学堂,后入东京第一高等学校。张季鸾学的是政治经济学,他勤奋刻苦、博闻强记,一度留日学生圈曾流传他“会背日本的百科全书”。

1906年秋,张季鸾经好友井勿幕等的介绍,拜见了孙中山,首批加入同盟会。但当他后来立志要做记者并以此为终身职业后,就自觉地不再参加政党活动,由此做一个纯粹的报人。他的这种风格,对当时的报界影响非常大。

留日五年,张季鸾深入研究了日本的社会经济文化各方面,他的日文也学得很不错。当时的日本学者曾评价说,中国留学生中,日文写得流畅清丽的,首推张季鸾和戴季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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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张季鸾关注中国的时局,曾给于右任办的《民立报》撰写稿件。1911年,张季鸾回国,任《民立报》的编辑。1912年元旦,辛亥革命胜利,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孙中山就任中国民国临时大总统。受于右任推荐,张季鸾任总统府秘书,他亲笔起草了孙中山的《临时大总统就职宣言》。

起草文书时,他不过25岁。这成为张季鸾平生三大得意事之一。孙中山就职后,张季鸾向在上海的《民立报》拍电报,介绍就职盛况,成为中国报界的第一份新闻专电。

民国成立后,孙中山遵照之前的约定,辞去大总统职务,南京临时参议院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孙中山辞职后,张季鸾也辞去工作,回到上海与友人创办了民立图书公司。

清帝退位,民国肇始。中国正在经历“三千年未有之巨变”,因此一时间各种学说林立,报业兴盛。1912年,不到一年内北京就注册了89家报纸。袁世凯就职后,为了显示赞同共和,他也表现得极为尊重记者。特设了新闻记者招待室,每天由国务院秘书长亲自出面接待。

1913年,张季鸾受于右任之委托,来到北京创办了《民立报》的北京版。6月,张季鸾和曹成甫在《民立报》上披露了袁世凯未经过会同意,向英、法、德、日、俄五国借款的内幕,震动全国,由此引发了孙中山领导的“护国运动”。袁世凯大为震怒,下令查封北京《民立报》,逮捕了张季鸾和曹成甫。后来张季鸾被营救出狱,曹成甫却死在狱中。张季鸾悉心抚养曹成甫的儿子曹谷冰,曹谷冰后来成为大公报的第二代领导人之一。

张季鸾回到上海后,担任《大共和日报》的国际版主编,同时兼任上海吴淞公学教师。

1915年3月,袁世凯称帝,当了83天的“洪宪皇帝”后病死。也是在这一年,张季鸾任《民信日报》总编辑,他几乎天天在报纸上骂袁世凯,1916年2月,内务部下令查封《民信日报》。

1915年,张季鸾还担任了《中华新报》的编辑,当年12月20日,当局以“言论悖拗”查封此报。1916年9月,北京的《中华新报》创办,由张季鸾等主持。

袁世凯当政的1912年到1916年间,全国有60多名记者被捕,24人被杀。即使环境如此恶劣,报人们的谔谔风骨却并未被摧折。反映这种“不自由,毋宁死”的形态,当时有个段子说:

“报馆不封门,不是好报馆;主笔不入狱,不是好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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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年6月,北京《中华新报》自动停刊。张季鸾再次失业。1917年秋该报复刊。1918年,张耀曾任《中华新报》社长,张季鸾任总编辑。这一年,《中华新报》转载了一篇通讯《呜呼三大借款》,评级段祺瑞政府擅借外债之政策。段祺瑞政府将张季鸾等人逮捕入狱,拘押了半个多月。经国会抗议、张耀曾等人多方营救,张季鸾才出狱。

出狱后,张季鸾回到上海。此时的他生活潦倒,家中“典质俱空”。

1919年,张季鸾出任上海《中华新报》总编辑,沈钧儒为主笔。这是张季鸾报业生涯中较为平顺的一段时间,他在这家报纸工作了五年时间。一直到1924年冬,《中华新报》因经营不善倒闭。

民国著名报人邵飘萍当时评论到:“《中华新报》其执笔之一张一苇(张之笔名)君,头脑极为清晰,评论亦多中肯,勤勤恳恳,忠于其职,不失为贤明之记者,且自身殊少党派之偏见,唯该报经营方,似未得法,故销数仍未大增。”

失业之后,张季鸾受《国闻周报》之邀,每周写一篇时评。但是他认为一周一篇文章不足以传达自己的思想,写了几篇就不干了。

1925年,陕西人胡景翼任河南军务督办。胡与张是好友,经过胡景翼的推荐,北洋政府任命张季鸾为“陇海铁路会办”,这可是当时的肥差。然而好景不长,1925年4月,胡景翼染病去世。张季鸾非常伤感,因而辞职,“不干这个劳什子,还是当我的穷记者去。”

此后,张季鸾跟随于右任从开封流落到天津。于右任辗转前往莫斯科,张季鸾则因为家室拖累,没有同往。在天津,他没有固定工作,就写评论、访新闻,投给上海的报纸。《新闻报》经理汪汉溪每月寄给他一二百元,请他为报馆写稿。

这时的他,已经年满37岁。这个留学日本、当过总统秘书的中年人,陷入到生活的泥潭之中,经济困顿,前途黯淡,不知路在何方。他留学回国已经十几年,换过的报纸已有十来家。两度从政,两次入狱。这时的张季鸾,头上已经有了斑斑白发。他索性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叫“少白”。

张季鸾在给友人的诗中写到:

铁砚磨穿剧可怜,压残金线一年年;

半生虚度无他技,只结区区翰墨缘。

1926年,张季鸾迎来了命运转折的一年。这一年,他与胡政之、吴鼎昌合伙开办了新记大公报公司。他的开挂人生从这里启动,张季鸾由此迎来了自己的黄金时代。

胡政之曾留学日本帝国大学,作为老大公报的记者,曾经去报道过巴黎和会,是中国最早的国际记者之一。后来时局动荡,大公报停刊。

吴鼎昌早年也留学日本,回国后任大清银行的总务科长,民国初年,他做过天津造币厂厂长和盐业银行经理。段祺瑞执政其间,吴鼎昌任财政部次长。1920年直皖战争后,段祺瑞下野,吴鼎昌也被免。政治失意的吴鼎昌萌生出一个心愿,“拿五万元开一个报馆,准备赔光,不拉政治关系,不收外股。请一位总经理和一位总编辑,每人月薪三百元,预备好两人三年的薪水,叫他们不兼其他职务,不拿其他的钱”。

胡政之找到原大公报老板那里,一万元买下了停刊的报纸。接着他召集报馆的原班人马,邀请他们回来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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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公报三巨头,中间的是张季鸾。

一位董事长,一位总经理,一位总经理。这三个都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失意者,凑在一起合办了大公报新记公司。吴鼎昌出钱,张季鸾和胡政之两人出力,以劳力入股。三人约定,“如有不同意见,服从多数;若三人各不相同,由张季鸾决定。”

新记大公报从1926年9月1日出版,宣布“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被国人称之为“四不主义”。声明称,“不以言论作交易,不受一切带有政治性质之金钱辅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股资。是以吾人之言论,或不免囿于智识及感情,而断不为金钱所左右”。

其实,即使是在当时,这样的办报宗旨也很有风险。就是在1926年,民国著名报人邵飘萍因发表时评,被奉系张作霖杀害。张季鸾慨然相助,把邵飘萍的遗孀祝文秀和她的母亲接到天津,一住就是三年。张季鸾每月馈赠对方100元,这在当时相当于一个高级编辑的月薪。

1927,年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政变,国共分裂。4月29日,张季鸾写出社评《党祸》,抨击蒋介石杀戮青年、残害进步。社评说:“青年血气方刚,不论其思想为左倾为右倾,凡能如其主张敢于冒险力行者,概属民族之精英,飞投机取巧者可比,轻加杀戮,无异残害民族之精锐,将成为国家之罪人!”

1927年12月1日,蒋介石宋美龄新婚。蒋在报纸上刊发文章说,“余确信余自今日与宋女士结婚以后,余之革命工作必有进步,余能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即今日始也。”

次日,张季鸾在大公报写了社评《蒋介石之人生观》,斥蒋“累累河边之骨,凄凄梦里之人,兵士徇生,将帅谈爱,人生不平,至此极点”等等,还骂蒋“不学无术,为人之祸”。这一骂,骂得大公报一纸风行,洛阳纸贵。

大公报之所以成为民国最好的报纸,也不仅仅是只会骂。报馆在天津有地利之便,便与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合作开办《经济研究周刊》《经济周刊》《统计周刊》,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在当时是中国最好的经济学院,经济学家何廉、方显廷等教授做了大量的第一手经济调查,把当时中国的工业和手工业情况进行了摸底,他们把所得到的学术成果用通俗的表格和文字形式陆续在《大公报》上发布,第一次全方位地报道了中国经济之情况。南开经济学家们和《大公报》的合作到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爆发,天津《大公报》停刊为止。

大公报关注乡村改革试验。晏阳初所代表的一批从哈佛、耶鲁、哥伦比亚等大学留学归来的经营开始农村改革试验之后,报馆专门派记者去采访发回长篇报道,后来在报纸上开设了《乡村建设周刊》。

张季鸾很拥戴知识分子,愿意给他们高稿酬。他与胡适交好,于是在大公报推出“星期论文”,邀请“胡博士和他的朋友们”为报纸写评论,宣传新文化、新思想。胡适、傅斯年、蒋廷黻这些人都是“星期论文”的作者,最后,“星期论文”扩大到两百多个作者,以胡适圈子为核心,基本上代表了那个时代中国学术界的自由主义这一脉络的精华。

顺便提一句,自称为“乡下人”的沈从文,也是在《大公报》的副刊上发表了他的成名作《边城》,这篇白话文小说开“一时风气之新”,清新淡雅,写出一种如梦似幻之美。而发现沈从文价值的,正是从旧国学出身的张季鸾,而且张的白话文写得还不怎么好。由于张季鸾的赏识,沈从文进入大公报作副刊做编辑,后来,这个“乡下人”去了西南联大做当教授。

后来成为“长安画派”代表人物的赵望云,他从艺专肄业,在1933年成为《大公报的》通讯员,写下了大量涉及农村报道的通讯,发表了很多生活写生画,赢得了“平民画家”之称号。

心胸开阔、兼容并包,让张季鸾终成报界一代宗师,但他也有温和亲切的一面。当时的年轻人许君远北大毕业后加盟大公报,后来担任了《中央日报》任副总编辑。他回忆与张季鸾同事时写到:

“只要你是他的一个忠实的同志,他全一律的把你看成他的最知己的朋友。吃喝玩在他面前用不着拘泥,用不着扭捏,尽管大方,尽管放肆。他高兴这样,他不以为忤。”

1931年5月,大公报发行了第一万期报纸。日发行量超过五万份,每月广告收入过万元。此时的大公报成为国内一流报纸,北大文学院院长胡适发文称赞说,“期望他打破中国最好报纸的记录,在世界最好的报纸中占据荣誉地位”。当然,作为新文化运动的主将,胡适建议大公报“不妨用白话文”,后来张季鸾采纳了这个建议,社评改用白话文。


1931年9月18日,“九一八事变”爆发。当时社会上仇日情绪高涨,民众多呼吁与日本“决一死战”。张季鸾也痛恨日本人的行径,但他没有像如今的爱国青年一样“不买日本货”,也没有煽动青年起来游行砸烂用日货同胞的头颅。他召开了全体编辑会,把“明耻教战”作为日后的编辑方针。

“明耻”即是“知日”。1931年,北大校长蒋梦麟说,中国人对日本人的了解,日“轻日”、“师日”、“亲日”、“仇日”,就是缺少“知日”。1932年起,大公报推出记者王芸生所写的《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专栏,王芸生奔波于京津之间,遍访故宫博物院和各家图书馆搜集资料潜心研究,后来这个专栏一直连载了两年半。

后来,大公报推出《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一书,一共七卷。无论是蒋介石还是毛泽东,都把这本书当做案头书。日本人对此书也很重视,很快将其翻译到日本。

大公报当时并没有鼓吹与日“决一死战”。总经理胡政之后来揭秘说,日本人速来重视大公报的评论,他们这么做也是为了迷惑日本人,不叫他们早下决心。张、胡相商,决定“宁牺牲报纸销路,也不向社会空气低头。”其实,他们才是最坚实冷静的民族主义者,与“爱国贼”恰成对照。

但是,这份良苦用心却没有得到群众理解,尤其是东北流亡学生更是抵制。经常有人投书到报馆指责他们不抗战,还有人向报馆扔炸弹。张季鸾都曾收到过邮寄来的炸弹。

1933年,在“九一八事变”两周年之际,大公报安排通讯员陈纪滢写下了三万多字的《东北勘察记》,并配上了图片:伪满皇宫、伪满国务院、长春街景等。文章刊发后,日本外务省指令日本驻华公使向中国政府提出抗议,称《大公报》“虚构事实,破坏两国感情”。《大公报》言辞驳斥:中国从来不承认所谓地方满洲国,东北是中国的合法领土,在中国人自己的领土上报道新闻,何来“破坏两国感情”之说!

1935年,25岁的范长江以大公报特约记者的身份,发表系列西北通讯,后来写成《中国的西北角》一书。其中,有7篇报道涉及红军和共产党。张季鸾在当时顶住压力,没有按照国民党文宣部门的要求,称共产党为“共匪”。解放后,范长江任曾任人民日报社社长。

蒋介石看到范长江写《动荡中之西北大局》后,深感不快,为此,他把张季鸾叫到官邸加以指责,两人大吵一顿。张季鸾不为所动,坚持在《大公报》连载范长江的通讯。此后,范长江写过《毛泽东过甘入陕之经过》、《从瑞金到陕北》、《陕北共魁刘子丹》等著名通讯。

更为传奇的是,正是这段时间大公报对陕北苏区和红军动态的报道,让张闻天等领导人无意中看到,中央红军由此决定到陕北发展新的苏区,1935年10月,他们到达吴起镇,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张季鸾主持的大公报不听蒋介石的话,报纸的很多言论让国民政府很尴尬。当时的国民政府宣传部长经过密谋,决定出钱收买大公报。某天深夜凌晨1时,张季鸾还在报馆上班,收到一张十五万元的汇票。当时的一元钱能买30斤大米。张季鸾把所有没下班的人员都交到了总编室,拿着这张汇票对大家讲,“文人就是不能发财,否则文章写不出来!”

打压无效,收买不成。这样的硬骨头依然得到蒋介石的尊重。范长江在解放后对张季鸾的一位亲戚讲过一个故事:某年夏天蒋介石在南京宴请高官和国际友人,时间已到﹐还有一位客人未来。大家不知是位什么重要人物。忽然﹐蒋介石陪着一位身着布履长衫的小老头进来﹐蒋向大家介绍﹐这位是张季鸾张先生,并请张季鸾坐在左首上席。两人谈笑风生,蒋不停地为张季鸾斟酒、布菜。

1936年西安事变爆发,蒋介石被张学良、杨虎城扣押。这件影响了中国历史走向的大事,成为当时全世界关注的焦点。12月12日当天,张季鸾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报馆同事回忆:“他看了颜色凄黯,在屋里绕了几个圈子,却仍然一语不发。”

12月13日,张季鸾写了一篇社评,题目是《西安事变之善后》。张社评中还说:“解决时局、避免分崩”,“国家必须统一、统一必须领袖”,“各方应迅速努力于恢复蒋委员长之自由”。在当时的南京政府里,就分为以何应钦、汪精卫为首的“讨伐派”和拥护蒋的一派。根据时局张季鸾判断,如果蒋介石被杀,国内再无人能统一各个方面,则极易被日本各个击破。12月18日,张季鸾写下第三篇社评《给西安军界的公开信》,呼吁和平解决西安事变。南京政府把18日的《大公报》加印了4万份,用飞机空投到西安市区。东北军将士看后,很多人“既感动又泄气”,由此思想动摇,大受震撼。接下来,经过中共和南京政府几方面合力,促成了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

1939年,汪精卫计划投向日本,指使手下高宗武、梅思平,代表他与日本代表在上海进行密谈,并草签了《日华协议记录》,声称汪要脱离国民政府,成立亲日的“新政府”。得此秘闻,杜月笙和张季鸾联手策反了汪精卫干将高宗武、陶希圣,劝说他们脱离汪伪集团,抽汪伪台柱;并在大公报公布了“汪伪密约”,让汪精卫的卖国行径大白于天下。


大公报老记者徐铸成曾回忆张季鸾“挥毫写社评”的情况:报纸的评论版在第二版的下部,广告多了,版面便会被压缩。张季鸾动笔前,先问排字房留下多大版面。有两千字他就写两千字,有一千二他就写一千二。有时候来了重要新闻决定要易题重写,张先生就写一段拿去付排,接着写下去,边写边付排,最后打出小样来再润色。如果来了新闻必须修改社评时,他会划去一段,补上一段;划去几个字,补上几个字。排字房不用硬挤,不会影响行数。

十几年的辛苦操劳,让张季鸾成为名动天下的一代报业宗师。

而生活中的张季鸾并不是不苟言笑,他常遍约好友,纵酒行乐。日本人矢原谦吉是民国时代的名医,他当时在华北行医。他与张季鸾、张恨水都是好朋友。在他的著作《谦庐随笔》中,有记载三人交往的历史。矢原谦吉对张季鸾充满敬意,他是“九一八”前夕来到中国的,前后呆了近八年。他文中说,张季鸾每次从天津到北平,都必于深夜打电话给矢原,邀其到“东来顺”等名饭庄痛饮,而“八大胡同”之一的韩家潭也是张季鸾最常去的地方。

根据矢原谦吉的记载:“是时也,张有红袖为枕,间亦略以阿芙蓉助兴,而其谈锋遂愈晚愈健。余尝婉劝其保重之道,首先与吞云吐雾绝缘。张闻语顾左右而言他,曰:阿芙蓉亦如老七,余仅为逢场作戏耳。”所谓老七,是一名妓女。如果老七偶尔不在,张季鸾则为之不欢。有时兴起,张季鸾干脆就在老七处伏案挥毫,顷刻千言,写就《大公报》的社评。

三十年代,北平的纨绔子弟多枉法胡为者,为此一家报纸以“养不教,父之过”为题,撰文抨击。张季鸾与张恨水看到这个标题后,大加嘲笑。笑过之后,张季鸾忽然对矢原等人说:“读此标题,使我得一联矣。上联曰‘父之过’,你们能对下联否?”有人对以“子不语”,张季鸾摇头说:“欠妥,欠工。实未如‘妈的×’之恰当也。”

1937年,这一年张季鸾50岁。百余人前往祝贺,他的终生好友、国民政府监察院长于右任献诗:榆林张季子,五十更风流。日日忙人事,时时念国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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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季鸾全家福。

也是在1937年,张季鸾老年得子。闻听喜讯,他的亲友和一些交好的党国要员,赠送了许多贵重的金银饰物,作为贺礼。张推辞不得,便予以集中封存,并说:“抗战期间,前方将士为国洒热血牺牲,后方民众死于炮火或家破人亡者不知几万家,我张某不能为得一子而收此巨礼。”

到了1939年,香港各界举行国庆大献金时,张季鸾慷慨解囊,把这一大包金银首饰扫数捐出。妻子想留下一两件作为纪念,也被他劝阻说服。

还是在1939年,大公报发表社评《持久抗战与加强游击》,文章提出支持共产党提出的游击战争路线。大公报还陆续刊登了周恩来、林彪等一些共产党高层的文章。

1941年5月,《大公报》获得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最佳新闻服务奖”。这是中国报纸唯一一次获得这个国际奖项。在此之前,全世界新闻媒体中,获得这个大奖的只有发达国家的几份大报。

1941年,张季鸾生前最后一篇社论叫《我们在割稻子》,是他和王芸生一起完成的。那个时候日本人的飞机经常到重庆上空偷袭。据统计,1938年到1943年,日军先后出动九千多架次飞机队重庆进行了二百多次空袭,累计投弹二十多万枚。在重庆,大公报的报馆六次被日军飞机炸毁。

为了鼓舞群众的抗日士气,张季鸾在文章中写到,“就在最近十天晴空而敌机连连来袭之际,我们的农人在万里田畴间,割下了黄金之稻。食足了,兵也足,有了粮食就能战斗,就能战斗到敌寇彻底失败的那一天!”

写完这篇社论后的十八天,1941年9月6日,张季鸾在重庆病逝。他终究没有看到抗战胜利的那一天。

张季鸾平生不事积蓄,临终时身边只有10元钱。见此状者无不感动涕零。他的遗嘱最后几句写道:“至关于余子之教养,及家人之生计,相信余之契友必能为余谋之,余殊无所萦怀,不赘言。”

当时,张季鸾的儿子张士基年仅4岁。大公报的同仁和各界人士在感动之下当即纷纷解囊,凑款约合五万美元,以其子张士基的名字存放在香港汇丰银行。

在去世前一天,蒋介石还去医院看过他。因此,蒋介石在唁电中称:“季鸾先生,一代论宗,精诚爱国,忘劬积瘁,致耗其躯。握手犹温……斯人不作,天下所悲。”

远在香港的杜月笙,专程赶来吊唁。只见他扶棺痛哭,连声呼叫:“四哥!四哥!”悲痛万分。据杜老板的左右说,从没见过他这样“如丧考妣”。

中国领导人毛泽东、王明、博古、吴玉章、林伯渠联名唁电:

“季鸾先生在历次参政汇内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惊闻逝世,悼念同深。肃电至悼,借达哀忱。”

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唁电:

“季鸾先生,文坛巨擘,报界宗师。谋国之忠,立言之达,尤为士林所矜式。”

1942年4月,张季鸾灵柩由川入陕,下葬在西安市长安区杜曲镇竹林村。9月5日,陕西举行了公祭张季鸾大会。蒋介石亲临大会至祭。这一天,西安全市下半旗志哀。

据当地村民回忆:当时的公祭,城里来的戏社搭台唱了好几天大戏,周围几个村的厨子都被请来村里,以便接待前来吊唁张季鸾的宾客。公祭开始前,五六十个穿着军装的人组成的军乐队进行演奏,天空中的飞机低低地盘旋在陵园的上空。发来吊唁的书信成堆成堆地摞着,陵墓周边人山人海,前来看热闹的人把周围几百亩麦地都踏光了。

公祭后,国民政府在竹林村为张季鸾修建了40亩的陵园。

1984年,文革结束后,张季鸾之子张士基来到香港,去银行寻找当年众人为他捐助的5万美元存款。但是他发现,这笔存款早已被人冒领了。

1988年,是张季鸾百年寿诞。大陆没有举行纪念活动,在台湾,举行了隆重纪念活动。张士基由此去了台湾参加活动。90多岁的张学良接见了张士基,并从头到尾,一字不差地背了一遍张季鸾当年写的《给西安军界的公开信》。

近代传媒的良心,陕西榆林人民的英雄,不畏强权与利诱!


季鸾公园里的张季鸾雕像。

2010年,国内一家媒体发表了《一代宗师,与猪为邻》。文章讲述张季鸾墓地已经被毁坏殆尽,墓地旁修建了砖瓦厂和养猪场,张季鸾墓岌岌可危。

2014年,榆林市政府修建了季鸾公园。经高层批示,张季鸾墓被迁到季鸾公园内的月亮湾,这里面临榆阳河,背靠红山,风景俱佳。一代宗师,终于魂归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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