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生活:忆当年,乡下母亲养猪太用心,让三岁弟弟都眼红吃醋了

母亲真正开始养猪,是从我们家分家开始。

先前我们家是一个大家,爹和婆,还加上细爷细娘及他们两孩子,还有我们父母加我姐弟仨,一个大家庭。爹过了七十,大家里他是当家人。在外工作的父亲和在家生产的细爷,都得听爹的安排。父亲在外地工作,只有过年回家住一个月。每年年内回家,父亲进家门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把身上带回的钱全部交给爹。第二天,爹就到彭思街去打年货,我们小孩就知道要过年了。

爹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们家要分家的,后来好像是细娘的娘屋人主张要分家,被母亲知晓了,也闹着要分家。爹就主张了这次分家。

其实分家也没什么好分的,就是以前一口大锅吃饭,现在换成两口小锅吃罢了。家里唯一值得去分的,应该就是家里养的两头猪。

退休生活:忆当年,乡下母亲养猪太用心,让三岁弟弟都眼红吃醋了

(这是细舅家养的猪)

没分家前,家里养了两头猪,一头稍大点白猪,一头略小的黑猪。分家时,由爹主张,大点白猪分给了细爷,一头小黑猪就分给我们家。爹的理由很充分,细爷小,又结婚只有两三年,就生了堂妹堂弟,日子还没过稳。父亲在外,不管家事,母亲自然也没意见。看着两兄弟分别牵开共一个槽吃食的两头猪,婆眼泪直流。作为母亲,可能谁都不愿看到这个场景。但儿大分家,也是必然。

爹和婆那时还身子硬朗,最后两个儿子都不跟,单过。早年分开的大伯和细爷分别出爹和婆的口粮,平时润用开支、三病两痛的钱,就由父亲负责。

从一个大家过渡到一个小家,母亲开始显然有点茫然。

一开始,对分给我们家的这头小黑猪,母亲横看竖看不喜欢。小黑猪浑身脏兮兮的不说,养了已经大半年了还不足百斤, 身上好像还长了皮癣,皮毛卷成一团粑,像个长年不梳头的又老又懒的妇人。可母亲也知道,田地只能供我们温饱,要想让家里创些收入,养头猪是每个家庭一件重中之重的大事。特别过年,有头猪,意味就有年肉吃。

但母亲还是无法喜欢上这头小黑猪。还没到过年,母亲就决定要卖掉这头小黑猪。

大队杀猪的人,叫邹守开,只有一只眼睛,全大队人都叫他“打铳的”。“打铳的”第一眼就没看中我家这头黑猪,嫌小不说,觉得这猪有病,不收。母亲无奈又养了一个多月,天天用皂角水给黑猪洗澡,黑猪身上皮癣渐渐地好些了,体重好像也长了,母亲又要卖。爹劝母亲不要卖,说黑猪开始长了,到了过年,就有百多斤了,可以上调(卖)。母亲听不进,再次找来“打铳的”,把这头黑猪收去了。

退休生活:忆当年,乡下母亲养猪太用心,让三岁弟弟都眼红吃醋了

(王金石老师作品)

这头黑猪卖了52块钱。最大纸币是十块钱,其他全是五块、两块、一块还有五角不等。母亲摆满了一地,数了一下午,“打铳的”少给了我家三块钱。那天正好周末在家,我被母亲喊进房里,把地上摆的钱也数一遍,是只有49块钱。

母亲听后,傻傻地站了好半天没说话,很生气。我叫她找“打铳的”要回三块钱,母亲却怨着自己说:“两只眼睛还被一只眼睛骗了。”因母亲只顾生气,那餐中饭都没焐。我们也不敢吭声,饿着肚子,看着生气的母亲。

母亲一生的节俭有名,好像从我们家分家过后更加明显。因父亲在外拿工资,在全大队我们家应该算是好过的,但母亲硬把我们家过成全大队最节俭的人家。就是如今念起,也是十分不解。

临近年边,母亲用这49块钱,去细舅家捉回一头奶猪,长白条品种猪。

据细舅讲,他家猪崽都肯吃,肯长,一年就能长到两百多斤。细舅和细舅娘养了一头母猪,一窝十七八头,占居他们全年收入大半。因猪崽走俏,细爷观察到平时一头特会吃的猪崽,提前藏在苕洞里留给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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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舅家一直养了几十年种猪,如今还在养)

母亲从细舅家挑回小猪崽,便开启了她爱猪宠猪的模式。

这头白猪崽初到我家来时,刚刚断奶,享受的是与我们一样待遇。我们吃饭,猪崽吃饭。我们喝粥,猪崽喝粥。不知是否母亲养得太金贵了,小猪崽到我家来了不到一个月,好像病了。天天晚上,母亲睡在床上,听见它在堂屋门洞里、为它铺的猪窝里咳嗽。母亲不放心,每天夜里要起来一两次,观察猪崽的病情,咳嗽厉害了,母亲还要为它端来一碗温水给它喝。猪崽才不喝不加食物的白温水,鼻子去闻一下,就倒头睡去,这让母亲十分担心。

找来两个兽医看了,都不见效,最后母亲想到大队赤脚医生朱子军。

全大队就一个赤脚医生,朱子军天天忙得脚板不落地。一天傍晚来到我家,问母亲是那个病了?母亲说到我家养的猪崽。朱子军好气又好笑,对着母亲说:“表姑,我是看人,看不到猪。”

母亲是我婆抱养长大的,与朱子军打小相识。见朱子军这么说,母亲不以为然:“人咳嗽你有药治,猪咳嗽还不是一样诊。”

朱子军拿母亲没法,假装也去把我家猪耳朵摸了摸,对母亲说:“表姑,猪跟人不一样。人要活几十才死,咳嗽才要及时诊。猪只活了一年把,就是有肺癌病,也不碍事,你放心。”朱子军这话大概打消了母亲顾虑,她再没怎么去管猪崽咳嗽,到年边时,自然好了。

过完年,父亲又上班走了。

我家猪崽,开年一过,真如母亲所愿,开始生长了。

见猪崽日渐长大,除了田地劳作,回到家里母亲的心思基本上都放在猪身上。这猪也晓得母亲痛爱它,好像能闻到母亲气味,只要母亲在家,它就好像粘人的小孩,一路“嗡嗡嗡”地围着母亲身边打转。母亲从田地里回来,不是先焐人吃的,而是先去把猪食热了,让猪先吃。

我和妹妹那时都在上学,只有三岁的弟弟和母亲在家生活。母亲三十九岁才生弟弟,疼得心肝肉儿,也娇惯得很。自从这头猪进了我家后,弟弟深感失落。好几次,弟弟想去粘母亲,都被猪抢了先,这让三岁弟弟十分委屈。有一天,弟弟突然爆发,又哭又闹地冲着母亲叫嚷:“你就爱猪,不爱我。”

这个笑话,直笑到现在。

母亲爱猪,我们全湾人也都知道。

这猪也算争气,在母亲精心呵护喂养下,一天一个样,到了中半年,就长到两百多斤。“打铳的”见我家猪长得好,几次叫我母亲把猪卖给他。母亲记恨“打铳的”去年少给了她三块钱,是再也不会一个人作主卖猪,便说:“我猪养到过年吃肉,不卖。”

有次,细舅到我家来,看到母亲养的猪,细舅也十分吃惊:“细姐,你这猪是么样养的?我家出栏的猪,还没见过养你这么大的,怕现在就有三百多斤吧?”

得到众人夸奖,母亲自然高兴。我们周末回家,吃饭时,母亲看见我家猪经常钻到大桌底下、把大桌子扛走了,母亲不恼,还笑着说:“过年,你们有肉吃。”有肉吃,我们也高兴,天天盼着过年。

年来了,父亲又回来了。

父亲也没想到,一年下来,母亲把这头猪养得这么大,目测怕有四百多斤。父亲是从事地质工作,这一年被单位派到新疆工作,一个月工资是在地方工资几倍。可能身上有钱,父亲说:“这头猪就在家里杀,肉能卖就卖,不能卖,留着自己吃。”爹和婆听说我家猪是在家里杀,都高兴,婆就抢先说:“把猪油要分一半我。”母亲“哈哈”地笑着说要得。

大伯会杀猪。记得我家杀猪是在腊月二十四,过小年这天。

一大早,大伯就过来对我母亲说:“今天莫喂猪食,免得肠子不好弄。”

母亲嘴里答应着,我们都晓得她做不到。因为饭后就要杀猪,叫来几个帮忙的,都一早到我家来了,父亲正和他们在桌上喝酒。母亲在厨房炒菜,猪不停地在她脚边撞她。母亲摸着猪,心里就难受了。养了一年,想到它马上要死了,母亲便把锅里炒给人吃的煎豆腐,盛起来,倒给猪吃了。

猪吃了豆腐,没饱。吃完了又来撞母亲。

母亲也不知所以,只好冲着外面喊父亲:“你们吃快了,莫光说话。”按说母亲是通理的人,有外人来帮忙,她不会说这样话。可能她现在心情真的很不好。

父亲和大家吃完了饭,就开始准备杀猪的器物。大伯找出他早年杀猪的长白刀,在门外沙石上磨着。剌耳的磨刀声,让开始一直找吃的猪,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停地围着母亲打转。母亲烧好杀猪要用的开水,准备回到房里,猪紧跟不走。

这时,有几个帮忙的人见了,就过来扯猪的耳朵和尾巴,猪就发出尖利的叫声,母亲趁机逃到房里,紧紧地关上房门。

母亲刚松一口气,挣脱的猪,知道母亲在房里,就直冲着过来撞房门。

房门本来被母亲在里面闩好了,撞是撞不开的,母亲还是用她的身子紧紧地顶着房门……直到再听不到猪的叫声,母亲打开房门。猪,已经杀了。

大家忙了半天,父亲让大伯先割下一块肉,叫母亲用肉下面条大家吃。

母亲在厨房切着猪肉,一边眼泪直流,嘴里还一直嘀咕着:“猪呀猪呀,你莫怪,你是阳间一碗菜。”母亲自始至终,没吃一口这头猪的猪肉。

也从这头猪起,母亲再养猪,再也不允许父亲在家里杀猪了……

如今,母亲走了十六年,我们家再也没人养猪了。但母亲养猪的记忆,一直萦绕在我们心头。这也是母亲去世后,我是第一次写关于她和她养猪的故事,也不知她是否高兴我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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