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唯一可以接受二手烟的时刻,是与爷爷在一起的时光

我的爷爷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烟迷,据奶奶的幽怨陈述:“四十一岁那年他开始抽烟,从那以后就没停下来。”

小的时候印象最深的是爷爷爱有事儿没事儿喝两杯,在他的各个老伙伴家或者邻居家。我便作为他的小尾巴跟在他身后,内心默记着奶奶赋予我的高尚使命“看着你爷爷,别让他喝多了。”然后等爷爷吃过小菜准备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之前,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把酒倒掉,之后我便昂着头,脸上满是完成任务后的荣光。爷爷因此每次都哭笑不得。

由于爸爸不抽烟,所以脑海里有关于烟味的记忆,大概是每年过年的时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朋友们,凑个三四桌麻将,屋子里院子里便全都被各种各样的烟味覆盖,这里的覆盖,就仿佛是如今的特大雾霾天气,能见度不足二十米。哪怕是进屋子拿个糖果的功夫,也能沾染上满头发的烟味;或者是在懒洋洋的午后,爷爷戴着他的老花镜,嘴里必不可少的一根烟(依稀记得爷爷对皮鞋很讲究,似乎很享受把鞋子擦好再晾干的过程)拿出鞋油与鞋刷开始擦他心爱的皮鞋,我便在旁边默默地看着爷爷灵巧的手是如何把鞋子擦得锃亮;又或者是童年的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傍晚,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

我把头伏在奶奶怀里,听着风吹着门前那颗已存在多年的梧桐树的声音,任思绪飘荡,风带来不远处爷爷吐出的香烟的味道,这样的味道于我而言静谧而温暖。

我唯一可以接受二手烟的时刻,是与爷爷在一起的时光

后来回想,似乎我在爷爷身边的日子,总是有烟味相伴的日子。

爷爷年轻的时候曾经是木匠,小的时候我拥有一堆别人不曾拥有的各式各样独一无二的小车子甚至是大大的在院子里的秋千等,那些都是我亲眼看着他拿着锯子、斧头、锤子、钉子一点点做出来的。他嘴里叼着烟,左腿在椅子上踩着木料,右手拿着锯子哧哧的滑动,烟灰也簌簌的下落。当然,我的那些木头玩具上无一不带着或多或少的灰灰的曾有烟灰落下的痕迹。

那些痕迹很漂亮,一切都是那么独特而不可替代。

爷爷总是有各种神奇的技能,以至于我小时候愚蠢地觉得没有什么东西是爷爷修不好的。仗着这样的自信与爷爷对我的娇惯和宠爱,我总是十分自豪地拿出爷爷的老花镜(不知为何他有好多副老花镜),然后趁着有别人在的时候,十分骄傲地开始表演“我能把我爷爷的眼镜腿掰断,而且我爷爷能修好的哦”然后十分小心翼翼又果断的掰断其中一只眼镜腿,爷爷便在一旁小口噙着烟,咯咯的开始笑。凭着我内心那小小的爷爷从不会对我发脾气的自信,我甚至把别人送来给爷爷抵债的好几卷深红色的墙纸(类似于壁纸一样的东西,但很脆,容易破)挥霍一空,贴满了我家二楼的一整个房间。

我唯一可以接受二手烟的时刻,是与爷爷在一起的时光

后来我在那间被我贴满墙纸的屋子里看到一个盒子,零七八落的装着被我掰坏的爷爷的老花镜。

虽然爷爷的确没有对我发脾气,但爷爷终究不是万能的。

后来的不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日子,我还时常能闻到各种各样的烟味,被迫抽了不少的二手烟。不论是大街上、还是商场里。我是个对味道十分敏感的人,我嘴里常常蹦出“啊,小时候的味道”“啊,酒店大堂的味道”这样让朋友家人捧腹大笑的话来。所以当我在人群中忽然闻到既熟悉又陌生的烟味的时候,脑海里仿佛就有又能浮现爷爷那张慈祥的脸。

就在前两天,我回到老家,爷爷开着他的电动三轮车带我去自家的果园摘樱桃,在颠簸的小路上,他依然开得很快,让我想起他是如何教会我开摩托车的那些时光。时光刷刷的带走了身姿矫健的爷爷,虽然他的背并不驼,依然挺直,但他牙齿的变黄,以及皱纹与肤色加深让他的年老不可避免的暴露了。唯一没变的是他看着我溢满宠溺的眼神,当然还有嘴角仿佛一直没断过的烟。

他带我去取新办的身份证,路上聊起那些他年轻时候闯江湖的故事,去北京天安门的时候还很年轻,满腹豪情壮志、在西安的时候经过一座山,云彩就在脚下围着自己转、在合作社卖各样东西、还有那个年代开不完的“政治会议”,也由此我惊喜的发现了自己一部分性格的根源所在。

我是个可以称之为“警觉”的人。别人吹嘘的理论与教条,我从来不信。小学的时候学校外面卖些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一通说的天花乱坠,我从来不看一眼;直到现在,有什么别人口里说的十分好的东西,倘若不经过自身体验,要我盲从或者是被趋势带着走,几乎不可能。我谁也不信,只相信自己的感受和体验。我曾一度把这种“警觉”看成是“多疑”,然而现在我已经不这么想了。

我唯一可以接受二手烟的时刻,是与爷爷在一起的时光

爷爷依旧抽着烟,在弥漫着二手烟的电动三轮车里,在乡间小路上,在跟爷爷聊天的过程中,我发现了我性格里的“不信”和“不屑”其实是跟爷爷极度相像的。爷爷年生于1947年,年轻的时候正值国家状况比较混乱的时期,当时的人们各有各的教派,比如爷爷所说的“八二四”派等等(在网上查阅了好久也没找到太多关于这方面的资料,仅仅有一张报纸的照片)。

“我什么派也不信奉,就信自己。也常常与那些有教派的人保持距离,免得别人也以为我跟他们是一派。”

(有性格,不盲从并不是缺点。要知道,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太合群的人,是会消失的)。

听到这里我几乎是大笑,二十年来的性格所在终于找到了缘由;爷爷也咧着嘴笑,估计是想起了从前那些风华正茂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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