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書法

父親的書法

一直有個願望,想給父親出本書法集,表達對他的懷念。

近半年來,我一直在做一件事,那就是將他生前留下的部分墨寶進行整理,從拍照、電腦拼圖、排版,都是我親自來做,有技術難題,馬上查閱資料學習,常常鑽研到深夜,樂在其中,畢竟這是為故去父親做的一件大事。

父親的書法

現存於劍門關景區

從父親書法作品的字裡行間,我彷彿又見他躬著身,在書案上疾書的樣子,這是一個永遠都會讓我記憶猶新的生命雕像。小時候,我常常半夜醒來,總見他伏案練習書法,當時我真是覺得難以理解,現在看來,他是在書海中陶醉、滿足、欣賞,他是快樂的。

父親的書法

父親從十多歲就練習書法了,那時一個簡單的想法就是能通過這種方法更多的識字,成為一個認字多的人,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這個樸素的念頭伴隨了他的一生,他無論是在文化部門、還是在黨政部門,他總是手不釋卷、筆不離手、自我陶醉、悠然自得,他是滿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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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當時他在文化館工作,每每有名家要來留下墨寶,他總是帶著我,讓我去看、去感受書法的魅力,遺憾的是,我沒有堅持下去,中途荒廢了。如今,我才拿起毛筆,從頭再來,這時才明白這其中的枯燥和孤獨。從金石到漢隸,再到行楷,我還是一個沒有入門的小學生,沒有了父親的教導,我只有自己拿起書本學習,點橫豎撇捺,逆鋒著紙、回鋒收筆,悲哀的是父親在時我沒有抓住機會認真討教,如今,父親不在了,沒有老師,只有自己摸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父親是不高興的。

父親的書法

父親一生酷愛“顏體”楷書,這種字體像他的性格一樣,蒼勁有力、氣勢磅礴。他一生投身革命洪流,個性剛強灑脫,從無邪氣纏身,為人清白,不為權勢折腰、不為金錢所擾、不為名利所困,清貧自在。雖身兼數職,都是與書文有關的,常常是書友會聚、高談闊論,聽者甚眾,嘖嘖稱讚。至今還有許多人提起他,仍舊肅然起敬,敬佩之意,溢於言表,我常常是因此而受寵若驚。

父親的書法

我知道,要書寫一幅書法作品,必須排除一切雜念,用心專一,從謀篇、佈局、呼應、變化等等,如同母親孕育自己的孩子,過程是痛苦的、更是快樂的,這也許是父親樂此不疲的原因吧。每每有人討要作品、他總是幾易其稿,一絲不拘,待大作完成,他享受這個作品帶給別人的快樂,自己也因此而更快樂。

父親的書法

父親留給我們子女的書法作品極少,或許他沒有預料到他會走得那樣匆匆,還來不及給我們留下他的作品就離我們而去了,這是我們的遺憾。

幸好,2007年他到我家,見我家客廳牆壁沒有什麼裝飾,主動請纓給我寫一幅字。一個月後,他將一幅5米長,1米寬的裝裱好的書法卷軸作品送到我家裡,書寫的內容是三國時文學家、思想家、音樂家嵇康所撰的《養生論》,整篇作品近1500字,書法工整端莊,凝練渾厚,是由多張宣紙拼合而成,整篇隱約還能看見用鉛筆畫了方格,要如此認真地一氣呵成這樣的長篇書法作品,對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是多大的難度啊!他能如此傾心於他的作品以及作品所賦予的人,父親是偉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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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養生論》,從內容看,半文半白,不是太明白。父親故去後,我才認真從網上查閱了關於這篇《養生論》的深刻涵義,我想父親想借此表達給我的意義,遠遠不是表面上的:“一個人如何身體健康,養足精神,熱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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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從嵇康本人說起,嵇康本人面對死亡神色自若,顧視日影,索琴而彈,不悲生命之逝,反嘆《廣陵散》從此而絕。父親一生非常欣賞這種壯士之氣,他也是這樣做的。在文革那個特殊年代,他常常白天干活,晚上被人批鬥,他依然傲視一切,藐視小人,那些批鬥他的人辦法想盡,他卻依然高昂頭顱、挺胸而立,他沒有倒下,他是堅強的。

後來,那些曾經批鬥過他的人,見到他就繞道避之,或低頭不語,父親卻一笑而過,並沒有責怪他們,他說那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產物,他們也是無辜的,他是寬容的。

父親的書法

還有一件事是,當時有位領導想討要父親的書法作品,父親對此人昏庸無為頗有看法,現場拂袖而去,領導沒有了面子,後來處處為難他,父親總是嗤之以鼻,依然故我,他因此表面上吃了不少虧,但他人格上得到了滿足。

父親的書法

現存於廣元溼地公園內

這篇《養生論》中有一段,大概表達的意思是:“愛憐和憎惡不寄寓在感情之內,憂愁和喜悅不留存在意念之中,恬靜淡泊沒有任何慾念,就能身體健康... ...採用田種的方法,散播漫種,一畝田有十斛的收成,就叫做良田,這是天下通用的說法。殊不知道採用區種的方法,精耕細作,一畝田就能收到一百多斛。土地、種子都是一樣的,但由於種植管理的方法不同,那麼收成也就相差懸殊。”對子女的教育,父親正是用一這種“區種”的辦法,對我們進行精心照料,最終我們幾個子女都走上了工作崗位,這令他的許多同事和鄉鄰羨慕,他是驕傲的。

父親的書法

我清楚地記得在他去世前幾天還給我通電話讓我注意教育好子女,保重好身體,努力工作,這是他多年對我常談的幾句老話,卻讓我受用終身,或許父親想讓我領會這篇《養生論》所要表達的“清淨無為,怡然自得,身體輕健,心境高遠”的主題吧。

這就是父親給我最大最深的愛。

(何宗胄於2010年4月23日午夜有感而作)

父親的書法

李白《蜀道難》(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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