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掀簾，眼前白茫茫一片。
竟是天下有雪。
1
不由得想起了《世說新語》中“詠雪”的段落：
“謝太傅寒雪日內集，與兒女講論文義。俄而雪驟，公欣然曰：‘白雪紛紛何所似？’兄子胡兒曰：‘撒鹽空中差可擬。’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公大笑樂。即公大兄無奕女，左將軍王凝之妻也。”
這個段落描繪了一幅古人家庭聚會圖。這聚會不是吃吃喝喝，而是探討文學，講論文義。謝道韞是歷史上著名的才女，後來嫁給了王羲之次子王凝之為妻。
紛紛揚揚的大雪，像被風吹起、漫天飛舞的柳絮。這個比喻形神兼具，是以得到謝安的讚賞。
“詠絮才”也成為後世才女的代稱。《紅樓夢》中便有“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的句子。這“詠絮才”，正是借了謝道韞來寫林黛玉。
雪之於東北，實在平常。記憶中，童年的冬天，都是伴著風雪度過。
尤其是夜來風雪，近一陣遠一陣，緊一陣慢一陣，風雪敲窗，襲擾夢境。
抑或是夜來無聲，早起一看，舉世皆皓然，當真是“天寒白屋貧”了。
那些歲月，風雪伴我，書聲伴我。
2
第一次讀到陶淵明的詩《癸卯歲十二月中作與從弟敬遠》，其中有句：
“悽悽歲暮風，翳翳經日雪。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
這與雪同色的句子，即時刻入內心，無數次面對風雪之景的難以表達和悵然自失都有了依歸。
後來，讀了更多淵明詩。
年輕時，從心氣和平讀到金剛怒目。像龔定庵說的：
“陶潛詩喜說荊軻，想見停雲發浩歌。吟到恩仇心事湧，江湖俠骨恐無多。”
“陶潛酷似臥龍豪，萬古潯陽松菊高；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
如今漸入世事，卻又從金剛怒目讀到了菩薩低眉。像元好問說的：
“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南窗白日羲皇上，未害淵明是晉人。”
清人沈德潛說：“愚於漢人得兩語曰：‘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於晉人得兩語曰：‘傾耳無希聲，在目皓已潔。’於宋人得一語曰：‘明月照積雪。’為千古詠雪之式。”將淵明的句子視為詠雪詩的標準，推崇至極。
3
“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出自漢代無名氏所作《步出城東門》：
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前日風雪中，故人從此去。
我欲渡河水，河水深無樑。願為雙黃鵠，高飛還故鄉。
這首五言古詩古樸真摯，近乎民歌風格。
“明月照積雪”出自南朝宋謝靈運的《歲暮》：
殷憂不能寐，苦此夜難頹。
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
運往無淹物，年逝覺已催。
這首五言詩敘事寫景，憂思深邃。
這些詩句，心素，字簡，景麗，情真，是為“千古詠雪之式”。
4
去冬今春，落雪不斷。
人人盡盼瑞雪兆豐年。
遠望，風雪千萬重。
抬頭，雪花片片，都是人間最美的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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