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那山,那人

有些過往,如過眼雲煙,就是有人特意提起,也不一定記得起來;有的人和事,幾十年如一日地在腦子裡隱現,揮之不去,這也許就是緣。

邊關,那段衝撞得最激烈的歲月,註定是生命中的定數,儘管低微和平淡。

(一)

硝煙過後的邊境,慢慢淡化了敵意,撫平了愴傷,還原本來的秀美與寧靜。

到部隊的第二年,成了海拔1351米的××××哨所的一員。

哨所在群山的次高山,東南側的山低矮,西北側是聳立的最高峰,最高峰有一條小道,像天上掉下來的一根草繩,從山的頸部悄然飄落。小道很少有人走動,偶爾在某個早上或傍晚,看到一兩個往返勞作或者走親戚的邊民。夕(朝)陽下,他們身披朝(晚)霞,蹣跚在崎嶇的山道上,身影由大到小,由清晰變模糊,最後慢慢消失在山的那頭。

霞光、高山、小道、人影,構成一幅蒼涼又顯露些暖色調的山水畫,古樸久遠。

也許是被如畫般的景所觸動,也是一個霞光映天的傍晚,筆者踏上那條小道。

小道窄小曲折,大部分崎嶇,偶有勁草和荊剌橫霸路面。因為平日裡很少有人行走,有的石道上長著青苔。

快到山頂的時候,小道又像一條曲折的拋物線,向山背滑落。

一個景象展現在筆者的眼前:山背往下二十米的山窩,方圓幾百平方的平地上,一間木屋掩映在綠叢中,炊煙裊裊,幾隻山鳥在屋前密林裡驚飛,圍著屋子而長的一地翠綠的玉米,正結著黃紅相間的毛須,屋前不遠處的山谷裡,流淌著一澗泉水。

天色漸暗,禽畜已歸巢。

“月明松下房櫳靜,日出雲中雞犬喧……”

想像得出,白日裡房前屋後,一定還有一群喔喔打鳴的雞,一兩個嘻笑玩樂的孩童,以及散落在遠處山巒的牛羊,或許還不時傳來一聲聲悠遠的山歌……

幽靜,恬美,生動。

小道從屋後繼續向另一座山延伸,消失在暮色中。

筆者不敢再往前,一是擔心踩髒了不染風塵的畫,驚醒畫里人;二則想,就這麼走啊走,就會走進月影,進入夢幻之界。而自己的凡俗之身,還沒有達到那樣的高度和純度。

其實,趟過了名利場的明爭暗鬥,經歷了人生的風雨坎坷,看膩了類似“陰陽合同”牽扯出的一串串“精彩”的演劇,此處此景何嘗不是心身俱憊後的嚮往,比肩陶淵明的世外桃源?

只是生於此世,難捨凡塵,只能傾慕,很難入畫。

(二)

也許是偏僻和清貧,這裡,文明和科學總是姍姍來遲,滯後幾十甚至上百年。哨所周圍方圓幾十裡,只有幾戶苗、壯族人家傍山而居,獨門獨戶,隔山相鄰。筆者在哨所呆的時間不長,沒有打聽到這些邊民從哪個朝代遷徙而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的祖輩擇居於此,自然有他們的緣由。

偶受戰事驚擾,與山相依為命的邊民和大山一樣,沉默、堅忍、謙卑。

筆者在哨所的那些日子,曾看到一箇中年男人,隔十天半個月拿著一些雞蛋來到哨所,小心翼翼地問,你們還要雞蛋麼?

中年人的家在另一座山,但凡家裡母雞下蛋,捨不得吃,走上十幾裡的山路,送來哨所,為的是換幾個鹽油錢。

他給的價比山下的集市便宜得多。

哨所的戰士曾想給他高一點的價錢,但他回絕了。他擔心著,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哪一天換崗了,萬一後面上來的戰士不接受這個高價,他與哨所的交易就斷了。他們到山下的集市,得走上五六個小時的山路。

他們每天出門,抬頭是日月繁星,低頭盡是層次錯節的溝壑,窮目遠望,除了山還是山,無法觸及遙遠的喧鬧與榮華。他們的世界,就是天際霧煙,鳥獸山澗,地埂小徑,以及代代相傳的習俗和傳說。

在他們眼裡,大山是神靈,他們祖先的靈魂就在山澗遊蕩,世代陪伴庇護著他們。

曾經有一次,筆者隨連部的車給哨所送補給,車行至半山腰,公路下方的小道突然冒出一個老婦人,在我們看來,並沒有什麼異常,但驚恐的老人家突然間撲向路旁,緊抱懸崖邊的一塊石頭,伏身不動,直到汽車轟鳴而去。其實車輛與她保持著安全的距離,她一定是從來都沒見過這個龐然怪物。回望這一幕,筆者為她捏了一把汗,要是那巨石不穩固,要是她慌亂中 抓不住石頭,結局只能在幾十米的懸崖下找到。

危險來臨的時候,她第一反應就是抓著巨石。她堅信,只要與石山相擁,便是平安。

那個年代,內地城鄉已開始折騰紙醉金迷的生活,在南國邊關,還有人不知道汽車為何物。這,不知道是老婦人們的宿命,還是盛世創造者拖欠某一種承諾。

本來元旦要重回故地,但終未成行。

二十多年過去了,相信那山,那人已有所改變。

(三)

崇山裡的小道,一頭連著邊民的家,一頭盤延著連接另一個國家,其中橫截山腰的一段,戲劇性地把兩個國家隔斷,路面往上的部分是中國的,路的下方則是異域。

經常走著這條小道去執勤的士兵開玩笑說,巡邏在祖國神聖的領土上,腳下一滑,就武裝入侵了鄰國。

站在道上,彷彿能聽到歷朝歷代的槍炮聲、撕殺聲,以及傷者的哀嚎,血腥似乎還殘留在石縫裡。

國與國之間,有時真像兩個爭強好勝的少年,走著玩著,一言不合就拳腳交加。

一脈相連的兩個國家,曾經的“同志加兄弟”,就因為一些階段性的政治目的或者國家戰略,反目成仇。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那場慘烈的戰爭,造就了兩個國家各自的英雄。時光飛逝,幾十年過去,太陽還是那個太陽,月亮還是那個月亮,英豪已化為一坯黃土,曾經的戰場變成了邊貿集市,而那段歷史,最終隱退成傳說和傷痛的故事。

戰爭只能帶來傷害,到頭來法國仍是法國,德國仍是德國——阿道夫.希德勒

戰爭狂人的話很有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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