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禹錫丨我的心在烏雲上面


劉禹錫丨我的心在烏雲上面

詩人邵燕祥有一次在百色坐飛機,飛機正在升空,遇到一場突來的暴風雨,當飛機航行到一定高度後,詩人俯望是一片鉛灰的雲層,正向下傾注著大雨,而舷窗外是纖塵不染碧空如洗。於是,邵燕祥得到一句詩:我的心在烏雲上面!我不止一次想過,在某個高度上,就沒有風雨雲層,如果你生命中的雲層遮蔽了陽光,那是因為你的心靈飛得還不夠高。讀巜全唐詩》,總覺得劉禹錫是個心靈飛得夠高的人,他的心在烏雲上面: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劉禹錫的烏雲在陽光燦爛之後。永貞元年(805年)正月,唐順宗即位,王叔文當權,針對宦官當權,推行政治改革。劉禹錫深受王叔文器重,認為大展鴻圖的機會來了。不曾想,146天后,宦官反撲,王叔文下臺,劉禹錫開始了他的貶謫生涯。

在地方呆了十多年後,劉禹錫被召回長安。他到玄都觀去賞桃花,寫了一首惹禍的詩: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此篇詩語譏忿:意思是,如今滿朝新貴,像盛開的桃花一樣紅火,都是我劉禹錫被趕出長安以後,爬上來的。劉禹錫是真實的,寫詩表達心中的憤懣與嘲諷,這是他的習慣。但他忘了,他處在中唐,盛唐時"兼容幷包"的氣象已蕩然無存。這首詩像馬蜂一樣蟄痛了當權者,他們一下子被觸怒:好你個姓劉的,召你回長安,不感恩也罷,還倒來一鈀,什麼東西,一邊貶去。於是,他馬上又遭貶逐。

劉禹錫丨我的心在烏雲上面

這一貶又是十多年。等他五十七歲再回長安時,玄都觀裡的桃花已蕩然無存,荒涼一片。這老先生不怕惹禍,又寫了一首《再遊玄都觀》:

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開盡菜花開。

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劉郎今又來。

比較前一首詩,諷刺更為辛辣。如果說前一首是牢騷詩,那這一首是橫眉冷對的戰鬥詩:你們這些人,別看手裡有權,我劉禹錫就是看不起,堅決和你們扛到底!

這首詩一出,他留在京城的職位又黃了,又開貶了。這在他的意料之中,他主動對人生進行了一次"人工降雨"了。

經歷"桃花劫"期間,劉禹錫在和州將清高詮釋得非同一般的帥氣。

那年他被貶至安徽和州縣當一名小小的通判,他是趾高氣揚地去了。可和州知縣哪裡容得下一個得意的貶官,故意不按標準安排住宿,讓他難受。可一陣子後手下報告劉禹錫活得很滋潤:吟詩作對。這不行,搬!搬到離辦公遠的北門。可一陣子後手下又報告劉禹錫還唱上了:“垂柳青青江水邊,人在歷陽心在京。”這縣令也軸,是真小人,他堅持不懈地又讓劉禹錫搬家了,而且只給一間只能容下一床、一桌、一椅的小屋。這一回出效果了,直接催生劉禹錫的名篇《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劉禹錫還將這件事做得充滿儀式感:請既是同年又是難兄難弟的中唐名流柳宗元書寫銘文,並請人刻上石碑,立在門前。

劉禹錫丨我的心在烏雲上面

《新唐書》對劉禹錫的評價偏低:"禹錫恃才而廢,褊心不能無怨望,年益晏,偃蹇寡所合,乃以文章自適。"就是說劉恃才放曠,偏執結怨,孤僻無友,以文自娛。

真的猛士內心無比強大,敢於直面眾夫所指眾口爍金。劉禹錫特立獨行。他是真的驕傲,他是真的看不起那些只懂阿諛奉承而不會幹實事的庸碌之輩,他是真的把自己當成炮灰,義無反顧地打向那些只懂得耍權弄術的官場權貴。他戰鬥著,他勇敢地戰鬥著,他坦然地接受在別人看來是可以避免的官場風雨,他是中唐詩人中的豪傑。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大半輩子處在貶謫生活中的劉禹錫,內心始終在貶謫的"烏雲"上面。自命不凡不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熱愛生活依舊: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靈光哲思閃現: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他晚年與白居易登上一座高塔時,還得意洋洋地唱著:

步步相攜不覺難,九層雲外倚欄干。

忽然笑語半天上,無限遊人舉眼看。

自從漢武帝採納了董仲舒的"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我們這個民族就開始盛行中庸之道,少了很多血氣方剛的東西,太多的客套與虛偽,太少的純真與性情,把許多人性本真的展現視作離經叛道。可傳統的道德綁不住劉禹錫的倔強與驕傲,貶謫幾十年,歸來依舊少年:前度劉郎今又來!

周國平在《靈魂只能獨行》中寫道:

“許多人所謂的成熟,不過是被習俗磨去了稜角,變得世故而實際了。那不是成熟,而是精神的早衰和個性的消亡。真正的成熟,應當是獨特個性的形成,真實自我的發現,精神上的結果和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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