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草叢的鳥聲

落入草叢的鳥聲

我有清晨爬山的習慣,天還處於朦朦朧朧時,我已經登上了縣城北山的小徑中。縣城街燈投來似斷非斷的燈光,照得山路凹凸起來。好在我習慣了腳步在山路中的騰挪躲閃而不至於踩空。在呼吸山間第一輪氣息中,我搖著身子向高處走去。

這是縣城北段的山脈,陡峭而且逼人,山勢容不得縣城選擇,更容不得人類選擇。天生的山勢,就這樣年復一年的守護著縣城。人們在週末常在山上游玩,藉此機會與山脈親近。我爬山的歷史已久遠了,早年在家鄉上學時,爬山更是家常便飯,一則為了勞動,二則也是童年的樂趣使然。再後來在外地求學或是工作之後還是樂此不疲地爬山,似乎爬山是我的一種生存方式了。我正在思想這些的時候,一聲清脆短促的鳥叫從草叢間飛掠起來,一下子就竄得好高,似乎要碰到天上了,突然把天空劃開了口子,給我一個猝不及防,我懵在山道上,不知所措。轉瞬,那一聲鳥叫直插另外的草叢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山間出奇得寡靜。

落入草叢的鳥聲

繼續爬山,思想裡竟是聯想。鳥兒像一道道閘閥打開我的歲月流淌。家鄉的高山上相對平坦些,坐落著一畦畦黨參地,這黨參便是鄉人們的命根子,吃穿用度全從黨參中生出,鄉人對黨參這種藥材既愛又恨。愛其產生出一年到頭的生活用度,恨其生長週期太慢變成錢需要五年之久。我時常上山給黨參除草施肥,看見漫山被遍野綠芒鋪蓋著,特別是在盛夏時分,那綠油油的細小葉子被藤蔓拋遠,點點紫色或者白色的細花在綠草間搖搖晃晃,就如同給綠坪平添了頂戴花翎,一種大地的城府恍然而出。我的樂趣不僅僅於此,看見知名和不知名的鳥兒在黨參地翻飛,黨參地突然出現了音符,奔馳出旋律,這種天籟源於自然。我蹲在濃綠的黨參地裡,聆聽著鳥兒或長或短的叫聲,心情隨著鳥叫更迭著顏色。

我最喜的是那突然從黨參地綠草叢中飛出的驚鳥,它沒有預料又在預料之中,當我腳步或者手臂伸進雜草想把雜草從黨參苗中拔出來時,許是驚嚇了正在草叢中酣睡的鳥兒,它猛然驚醒,突然努力掙脫草叢的羈絆向空中衝刺。我在驚飛鳥兒的同時,鳥兒也驚嚇了我,我愣在那裡,半晌回不過神來。這種與自然的相遇,著實有種靈感。看見鳥兒猛然竄到天空,又霍然落在不遠的草叢中,一同落進草叢的還有那一聲聲鳴叫,鳴叫自從落進草叢裡就再也無法尋覓了,剩下我無盡的緬想。

高山幽深處,草叢連接著灌木叢,草是高挑的端莊,也有低矮的橫幅。灌木叢倒顯得勻稱,但顯示出雲深似海的氣象來。在這種龐雜草叢和灌木叢跌宕流深的境界裡,確是鳥兒的天堂,密集得居住在錦雞、野雞、馬雞這些音符粗獷深邃的鳥,它們翻飛的動作幅度飽滿。它們叫起來,整個山林似乎也在叫喚,力量闖過樹林重重的落入草叢裡或者灌木叢中,像是突然把十萬支響箭似的聲音一下子就埋藏了,再以撿拾不起。

落入草叢的鳥聲

隴南多高山,尤其我們文縣山巒重疊得更厲害,走在文縣大地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無論從哪個窗口瞅,都可以看見龐大的山系。這龐大山系中掩映著鳥的活動場面,梳妝打扮著鳥兒的舞蹈功課和歌詠演唱。一陣清脆的鳥叫吵醒我的睡眠,我家院子西側的梧桐樹上不知時候多了幾個天外鄰居,一到清晨總是呱呱呱的叫個不停,非要把周圍的鄰居吵醒不可,它們把我吵醒後,帶著叫聲飛走了,飛向樹叢或者草叢裡為果腹忙碌去了,飛入樹叢或草叢的鳥把自己的生活著落也落入其間。房簷下老是棲居了麻雀,把叫聲棲居在隱蔽極嚴實的窠臼裡,麻雀細小的叫聲膽怯似的響起,在夏天有綠蔭的味道,在冬天鋪上了白雪的單純。麻雀的叫聲總是點著頭落入草叢,把羸弱的呼喚撒播在草叢裡,在燕子南遷後為人們的視野注入一泓希望。

小時候上山給除草、或者到灌木叢中砍材,都會遇見大小不一的知名和不知名的鳥兒,聽著它們的音樂,忘記自己的神情,會情不自禁隨鳥兒飛過高山和深溝。特別是進入茫茫的灌木叢和原始森林的世界中,就好像進入了鳥的天堂。“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我卻一味的認為林子大了什麼樣的鳥叫聲都有,清脆的、粗獷的、尖刺的、悠長的、嗚咽的、打鼾的,什麼樣的叫聲都在上演。在那樣的環境中感覺人都是多餘的,恨自己為何不是一隻鳥呢?聽著它們的叫聲漸漸落入草叢和灌木叢深處後,不知不覺中又會從另外的地方發源出,我明白了大自然原來就是一個發生器,落入大地中的鳥叫聲還是被大地滋生出來。我和小夥伴砍材的場景煙消雲散了,可是鳥叫聲至今還活在我的記憶中,時時拍攝成照片撞響我的生活。

貓頭鷹的叫聲常在冬天的夜裡響起,那種暗中發力不叫人看見身影的鳥兒甚是恐懼。我家背後就是一座大山,每當冬夜裡,時時傳來一聲長一聲短的貓頭鷹叫聲,一會感知叫聲從頭上掠過,一會感覺叫聲就在房頂上,在我左右尋覓時,總是感覺到貓頭鷹的聲音是從綿長的草叢、灌木叢或者樹巔山發出的,但是聲音在刺破黑夜傳入耳朵之後,無一不例外地落入草叢,叫草叢消音了。

落入草叢的鳥聲

漸漸增多的烏鴉和喜鵲,這種樹枝上的精靈,不知採用何種方式在瀕臨滅絕的時刻存活了下來,而且烏鴉不改當年的呱呱叫聲、喜鵲還是當初嘰嘰喳喳的喜事連連的叫聲,這種久違的叫聲從樹下落入耳朵的時候,一種沁人心脾的滋味潮湧起來。它們在翻飛時把叫聲撒在草叢中,落在草叢尋覓著自己的生存。

在聲音多而雜的世界裡,我更親近於鳥聲。在鳥聲的呼喚中,天是藍的、地是綠的、水是清的,落入草叢的鳥叫聲無論來自哪個生存空間,都回歸大地,大地才是鳥兒的衣食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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