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句名言：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就望著屋簷下的月季，盛開的花朵真的和去年一樣，好像和前年也一樣，有粉的，白的，紅的，基本就這幾類顏色，年年往復。然而，月季的枝枝椏椏是一年比一年粗壯了，尤其根處早已不似最初纖細得唯恐一場夏雨便被折斷，凸起的尖刺也愈來愈來硬了。我想，它們也在長大，也會變老，終究有那麼一天無法重開吧。
上網搜索月季花的平均壽命，百度百科提示：月季也是一種長壽樹，可活百年。我發現，植物的壽命普遍比動物長，包括現代人類。而古代的人們，由於各種條件所限，壽命則相對更短，而多愁善感的文人則還短，怪不得他們感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有風吹來，看著它們歡快地盛開著自己的年華，我，實質上行囊空空卻需要“而立”的男人，真的可以無動於衷麼？誰沒有可以用來回憶像鮮花一樣綻放的一段韶光呢？在那裡，即使痛苦的事甚至痛苦本身，我都願意拿來懷念。再也無法抵達，卻頻頻回首，這一段時間，我樂此不疲。
我那鏽跡斑斑，卻再也找不見的小火車和我一起喘著粗氣，嗚——嘟嘟地跑起來。我的火車，長長的小火車，如果站起來，在我稚嫩的眼裡，會直達天上。如今，即便在天上也不能找到它了。那些漫長的午休時光裡，媽媽在睡覺，爸爸從另一個房間傳來輕微的鼾聲，以及他們年輕的睡姿，猶在耳畔，猶在眼前。
那時他們多麼年輕呀。我因為腿上長出細細的汗毛而困惑地去看爸爸的腿，他睡得很香，兩條腿上乾乾淨淨，隆起的肌肉，飽滿平滑，根本沒有讓我厭惡的汗毛。一場秋雨，淅淅瀝瀝，從夜晚到天明，我感到全世界都溼乎乎的。在門前的一棵槐樹下，與它並肩而站，然後看著周圍“沙沙”的細雨。媽媽在路過的時候，我忽然衝她喊了一嗓子。
傍晚，青蛙和知了好像在比賽一樣，但我覺得它們唱得一點都不好聽。我便又端起書，讀起來。有些累了，書上那麼多密密麻麻的小黑字，越來越不清晰，像蠕動的螞蟻，模糊不清。抬起頭，星星多起來，亮起來，陪著我發了好長時間的呆。那種單純的發呆如今再也沒有了。
很多時候，我也會思也會想，低著頭，假裝詩人似的，憂鬱著。憂鬱我千篇一律的年齡的增長；憂鬱我媽媽白晃晃的衰老；憂鬱這個小小世界裡巨大的孤獨；憂鬱偉大人類中那些脆弱得不堪一擊的身軀；憂鬱愈來愈遙遠卻更加清晰的記憶；憂鬱自己不能瀟灑地面對憂鬱。
我對媽媽講，如果我永遠長不大就好了，那樣你們就永遠不會老了。媽媽很高興。可爸爸說，你想得真美！那不是讓我們永遠養著你嗎？如果爸爸現在還記得這情形，我想，即使一直白養著我，他也會十二分的願意。
想一想，其實死並不可怕。死，就是一瞬間的事。可怕的是等死。等死的狀態中，最可怕的是意識到死亡的來臨，而死尚未到達，但很快要到。而你實在還不想死，這種死讓你覺得沒有任何意義，你是諾大的不甘心。這種等死是可怕的，可悲的。親人是可哭可嘆的。
如你所知，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就開始等待死亡，顯然這種等待是漫長的，死亡被這樣的漫長稀釋到彷彿不存在。但是，飲一口生命之水，吧嗒吧嗒嘴，偶爾難免觸到死亡淡淡卻恆久的味道。等死的同義詞就是老，衰老。回憶，讓我們感受衰老的速度。
我想改下那句名言：花沒有重開日，人沒有再少年。都是衰老惹得禍。衰老，被我認為是世間最冷酷最執著的殺手。無往而不勝。我最大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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