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文|鶴鳴甘棠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這是南宋愛國詞人辛棄疾的千古名作《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在這首詞中,辛棄疾用典雖多,然而這些典故呢,卻用得天衣無縫,恰到好處,把借古與喻今有機結合起來。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縱觀全詞,辛棄疾共借用了五則典故:孫仲謀(三國時期吳國皇帝)、寄奴(南北朝時期宋武帝)、劉義隆(南北朝時期宋文帝)、佛狸(魏太武帝)、廉頗(戰國時期趙國名將)。

其中劉義隆的典故見於“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三句,說的是南朝宋文帝劉義隆北伐之事。元嘉二十七年(450年),宋文帝命王玄謨北伐拓拔氏,由於準備不足,草率出兵,雖有“封狼居胥”之信心,但最終因“貪功冒進”而大敗而歸,宋文帝登樓北望,懊悔不已,這就是詞中所寫的“倉皇北顧”。

相對於其他四則典故沒有異議來說,對於辛棄疾借用宋文帝“元嘉草草”之典的含義,目前一些詩評家存在諸多分歧,現在有必要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仔細加以梳理甄別,達到以正視聽的目的。

01警告韓侂冑之說

現代文史學家[唐圭璋等編撰的《唐宋詞鑑賞辭典(南宋·遼·金)》是這樣說的:

在一片緊鑼密鼓的北伐聲中,當然能喚起他(辛棄疾)恢復中原的豪情壯志,但是他對獨攬朝政的韓侂冑輕敵冒進,又感到憂心忡忡。

那麼,韓侂冑是什麼人物?

他是北宋名臣韓琦之孫,是南宋時期知名的抗金北伐英雄,還是辛棄疾仕途上的伯樂。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辛棄疾的這首《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寫於公元1205年(開禧元年)。

此時,韓侂冑正積極準備北伐,而賦閒很久的辛棄疾在公元1203年被韓侂冑起用為紹興知府,1205年初又受命擔任江防要地鎮江的知府。

可以說,滿腹愛國熱忱、一心“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辛棄疾又重新站在了北伐的最前沿,他對韓侂冑是心存感激的,也對韓侂冑的北伐戰略也是抱之以希望和信心的,他在《六州歌頭·西湖萬頃》中這樣寫到:

君不見,韓獻子,晉將軍,趙孤存。千載傳忠獻,兩定策,紀元勳。孫又子,方談笑,整乾坤。直使長江如帶,依前是、保趙須韓。

尤其是“保趙須韓”一句更像是激進口號般的直言,就是說保護大宋江山、收復中原,非韓侂冑一人不可。

在這種情況下,辛棄疾難道會借用“元嘉草草”之典“警告韓侂冑”嗎?

很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對韓侂冑輕敵冒進,又感到憂心忡忡”的說法也是不切實際的。

02他在為自己洗白?

龍廬客在新浪博客上有一文《太師飛頭去和戎——韓侂冑“開禧北伐”前後事》。他認為:

辛棄疾在寫作時間上,很可能他本人做了手腳。有意把寫在北伐失敗之後的作品說成北伐失敗之前的1205年,這樣做一方面可以顯現出他似乎是一個事前諸葛亮,另一方面實有推脫責任之嫌。

總之一句話,他的觀點就是辛棄疾在造假,更是在北伐失敗之後為自己“洗白”。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看來,我們有必要來了解一下韓侂冑“開禧北伐”的歷史事實。

開禧二年(公元1206年),身任平章軍國事(國家首相)的韓侂冑發動了北伐抗金、收復中原的戰爭。

宋軍是多路出擊的,山東京東招撫使郭倪派兵攻宿州,建康府都統制李爽率部攻壽州,江陵府副都統制皇甫斌攻唐州,江州都統制王大節攻蔡州。

由於金軍方面早有準備,故而上述進攻皆以失敗告終。

這就是韓侂冑的“開禧北伐”,與宋文帝的“元嘉草草”結局一樣,也為一些所謂的“龍廬客”們找足了藉口。

前文我們介紹過,辛棄疾與韓侂冑的關係,不僅都是抗金北伐的“熱血者”,而且辛棄疾的復出,更是多虧了韓侂冑的賞識。

那麼,“開禧北伐

”時,辛棄疾在幹什麼,他正在鎮江知府任上積極備戰,挑選壯丁,加緊訓練。

就是在此時,他登臨了京口北固亭(位於現在江蘇省鎮江市北固山上),憑高望遠,撫今追昔,寫下了《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這篇傳唱千古之作。

然而沒過多久,辛棄疾就遭人嫉恨,被免了官,而這一次也是辛棄疾一生“抗金續曲”的尾聲。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開禧三年(公元1207年)秋,在韓侂冑的幫助下,朝廷再次起用辛棄疾為樞密都承旨。

而此時,辛棄疾已病入膏肓,不能入仕。這一年九月初十(10月3日),68歲的辛棄疾大喊“殺賊!殺賊!” ,繼而於家中含恨去世。

而這一年十一月,韓侂冑在上朝途中被奸臣挾持,被害於玉津園中,年僅55歲。

隨後呢,嘉定元年(公元1208年),南宋與金國訂立了更為屈辱的“嘉定和議”,而和議的前提是韓侂冑必須死。

通過以上所述,我們可以得知:

  • 一是辛棄疾參與了“開禧北伐”的備戰工作,但不久就被免職,這與韓侂冑何干?
  • 二是辛棄疾沒有“開禧北伐”的實際戰事行為,對於北伐失敗,他有什麼“責任”可推脫呢?
  • 三是辛棄疾與韓侂冑在同一年先後離世,他在去世之前,韓侂冑還提攜他處理軍事內務,希望他再為朝廷北伐效力。

由此可以看出,辛棄疾與韓侂冑之間的關係始終是保持良好的,辛棄疾在鎮江知府任上所寫的這首詞又有何必要改動時間,妄議韓侂冑呢?愛國志士辛棄疾還不至於有這麼差的人品吧?

因此,辛棄疾“為自己洗白”之說,這純屬於無稽之談,可笑至極。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03他是在譴責隆興“符離之敗”

宋人南渡以後,岳飛、韓世忠等愛國志士接連北伐,一心收復大宋江山。

就在韓侂冑“開禧北伐”之前,南宋朝廷還發動過“隆興北伐”。

公元1163年,隆興元年,宋孝宗派張浚北伐,結果遭遇“符離之役”大敗。

而對於“符離之戰”的失敗原因,主要原因是宋孝宗既不能御駕親征,亦不肯赴建康督戰,倉促北伐,未做好打惡仗的準備,導致宋軍先勝後敗。

再一個,在追究“符離之敗”責任的過程中,南宋朝廷不殺罰導致宋軍失敗的罪魁禍首邵宏淵,以致於軍威不立,造成軍心不穩,讓前方軍士既“流血”也“流淚”。

那麼,“隆興北伐”的時候,辛棄疾又在哪裡?

這時候,辛棄疾才南歸第二年,是一位才二十三歲的愛國熱血青年,後來擔任江陰籤判一職,才開始了他的南宋仕途之路。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然而“符離之敗”在他眼裡算不得什麼,認為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關鍵是找準癥結,解決問題。

於是,他向宋孝宗上書了《美芹十論》,向丞相虞允文上書了《九議》,從各方面論述北伐的關鍵,提出恢復中原是持久戰,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夠實現的。

辛棄疾更是指出了“符離之敗”的根源所在,

一是戰備不足,二是將帥輕敵,需要認真加以總結和反思。

然而,初出茅廬的辛棄疾畢竟是“人微言輕”的,他的諫言勸疏是沒有生命力的。

更令辛棄疾痛心的是,“隆興北伐”的失敗後果不是修訂完善北伐國策,而是直接導致了以張浚為首的愛國英雄們沒有了用武之地,“和談”偏安又成為了主角戲。

辛棄疾還沒有上“北伐”的戰場,就聞到了“失敗”的味道,空有一腔熱血,報國無門焉能不痛?

唯物辯證法告訴我們,具體情況要具體分析,因此,辛棄疾所寫“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也是在譴責“符離之敗”,希望南宋的統治者們吸取教訓,再也不能重蹈覆轍。

辛棄疾借用“元嘉草草”之典,是警告韓侂冑,還是為自己洗白?

結語

現代學者徐育民、趙慧文《歷代名家詞賞析》中對於辛棄疾的“元嘉草草”用典含義,也認為:“作者借元嘉往事,譴責隆興符離之敗,以示胸中積憤。

可是,辛棄疾又失望了,不僅僅是北伐戰事,而且他心目中的英雄韓侂冑也同張浚一樣,也成了南宋一味“和談”偏安的犧牲品。

辛棄疾在《賀新郎.甚矣吾衰矣》寫的好:“白髮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問何物、能令公喜?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

整首詞的最後一句更是寫出了他英雄末路的一絲曙光,“知我者,二三子。

因為“隆興北伐”的張浚走了,而”開禧北伐”的韓侂冑卻在召喚著他,雖然辛棄疾在鎮江任職的時間短促,但他還是對朝廷充滿了信心,不要再為“符離之敗”埋單了,那些“元嘉草草”們也該收場了。

辛棄疾的“廉頗”之志可慰“青山”,足以史冊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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