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都說，天堂和地獄只差一步之遙。
兩者是那麼的遙遠，又是如此的相近。
文中的主人公在人生最精彩的年齡階段歷經了一個極其複雜的掙扎過程。這個過程寫出來也許可以感悟跟多人，或許只能迎來大家對他的一聲唾棄。但是，家鄉的這個河洛遊子今天依然奮鬥在他所認為能創造輝煌的那個地方。那個地方——澳門。
他說澳門是天堂
他說澳門是地獄....
我叫阿浩，江西南昌人，澳門，在遊客來看是一座奢華的城市，充斥著各色各樣的人。2002 年，澳門賭權對外開放，吸引了全世界資本的關注，一年後內地開始推行的港澳 " 自由行 "，則為它輸送了大量的客流。不到 70 萬人口的城市，卻擁有年入境旅客 3000 萬人次，遊客、荷官、廳主、檔主、賭客、疊碼仔、扒仔、扒妹 …… 每天這批人都在這座城市演繹悲與歡的故事。
前一段時間，根據嚴歌苓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電影《媽閣是座城》上映。白百合飾演的女疊碼仔讓觀眾記憶猶新，這個行當背後的生活也讓人倍感神秘。2012年
這年春天的一箇中午，窗外明媚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的紗簾灑滿了整個房間。我躺在洛陽唐宮路上克里斯丁酒店鬆軟的大床上卻一點也不想起來，因為這個時間換作在澳門仍屬於黎明時刻。雖然此時我的大腦一個勁的逼迫自己的肢體動起來，可是，我的腰桿卻總也不聽使喚。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我使勁睜開眼睛周圍的肌肉懶散的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看時間。可是這時手機卻沒電，屏幕上一片漆黑。於是我拿起手機旁的酒店座機電話詢問總檯現在是幾點幾分，可是得到的答 案卻讓我一驚的從床上蹦了起來，這時已是13點17分。
我趕緊從LV的手提箱裡翻出手機充電器給手機衝上電，然後奔向廁所完成吸漱。13點20分，我憋著昨晚在肚中生成的排洩物從衛生間跑出來拿起手機就撥通了老姚的電話。
”兄弟，這可算你沒按時找我，我現在已在去鄭州的路上，明天才能回來，可明天是週末，銀行不上班，你也只能等到週一了！“電話那頭，老姚甚至不等我開口就說出了這麼一句令我十分懊惱的話。當我剛想告訴老姚我要去鄭州找他時，聽筒那邊已經是一陣嘀嘀嘀的忙音了......
老姚是我在澳門賭場的一個重要客戶。一年前，當我在家鄉通過別人認識他的時候，他奔馳座駕的司機似乎都不會正視看我一眼。那時，他不去澳門，甚至連香港也沒去過。但是，在他首次去港澳自由行的時候卻在香港的跑馬地意外碰到了我，當然，與他在異鄉相逢的機會也是由於朋友幫忙提前透露了他的旅行行蹤而故意設定的，由此，這才造成我和他在後來糾纏不清的淵源。
大家看到這裡，應該明白我的職業。沒錯，我就是澳門賭場的一個”疊碼仔，“我的工作就是拉攏有資產的賭客去澳門賭 場博弈，而我們能從豪客們每次下注的賭注中抽水，一般比例是千分之二。也就是說，如果賭 客有一百萬資金在賭場輸輸贏贏的總下注額有兩百萬，我就可以提到四千元的”碼傭，“但是，因為內地出境只允許攜帶2萬元人民幣或五千元美元外幣，所以，每當豪客來的時候，豪客可以通過賭場外的金店（地下錢莊）從銀行卡里直接刷錢，但這必須付給金店2%的手續費，其二、與我們比較相熟又愛面子的豪客可以通過我們直接從賭 場簽單拿錢，但這錢要由我們擔保，如果豪客在輸錢的十天後沒有到賬賭 場，那我們這些”疊碼仔“就要支付豪客欠賭 場的債務。而我們就要去內地找豪客去催帳了.........
老姚在家鄉是一個大企業的老闆，企業旗下有很多分公司，資產實力非常雄厚。也就是一年前我與他的偶遇後，他漸漸的迷戀上了博彩遊戲，尤其喜歡玩的就是百 家樂，他從開始的每月來一次到如今每月節假日都要來只用了一年時間，彼時，他已經輸了一千萬。開始他自己通過地下錢莊帶錢來賭，後來他也開始模仿別人從我們這裡直接簽單，輸了回內地打錢過來。可在一週前，當他又輸了80萬的時候，他卻沒按時打錢過來，所以，我頂著賭 場的壓力來家鄉找他要錢，如果他不按時支付，接下來，這80萬就要由我付給賭 場。但今天，我卻因睡過了頭，而錯失了我和老姚約定的還款碰面時間...........
37 歲的吳濱，家住在南昌豫章后街附近，朋友都叫他 " 濱仔 "。濱仔最初去澳門是經一個領居的介紹。這種靠親戚朋友同學鄰居的介紹和帶領的模式，是一大批江西人前往澳門 " 淘金 " 的重要原因。" 在我的朋友中，南昌市區的在澳門並不算特別多，塔城、麻丘、蔣巷等地方人數比較多。" 在濱仔看來，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南昌人在澳門混跡，一是他們聰明、勤快、肯吃苦，更主要的是他們對財富的渴望。2006 年，當時他還剛剛結婚，在南昌經營一個快餐店，雖然收入並不可觀，但是負擔一個小家庭的開支還是沒有問題的。也正是小夥伴們給他描述澳門生活如何如何精彩之後，他才毅然踏上這條所謂的致富捷徑。
初到澳門，像濱仔這樣新人，除了聽聞這裡有賭場，對這不到 30 平方公里的土地一無所知，人生地不熟，手上又沒有任何客源，所以他從事的工作並不是正真意義上 " 疊碼仔 "，僅僅是靠當司機、賣香菸檳榔、給客人端端茶倒倒水，客人給的一些小費來維生。每個月雖然也有幾千塊的收入，吃住也是有人承包的，但這與他想象中的富足生活還是有差距。那段時間，他就是下午 4、5 點鐘去上班，然後凌晨 4、5 點鐘下班，三餐便當，週而復始。
澳門賭場分貴賓廳、大廳和老虎機。大廳和老虎機基本上提供給遊客和下小注額的賭客，在大廳下一次注最低幾十，最高不過一萬；而在貴賓廳，低則兩三千，高至百萬，在這裡，彷彿是電影電視中的場景再現，豪客在裡面一擲千金，盡情炫耀自己的財富。受內地海關出境遊每個人不能攜帶超過 2 萬元現金限制，進入澳門的內地豪客是無法攜帶鉅額賭資，所以疊碼仔這個行當就應運而生。所謂 " 疊碼仔 "，是澳門獨創的一種博彩中介運作模式，一個賭廳下面一般會掛靠一大群 " 疊碼仔 "，他們主要服務於貴賓廳的豪客。這些豪客不需要帶一分錢去賭場，疊碼仔負責對他們的資信進行評估後給予授信籌碼用於賭博，借出的資金 15 天內免息，之後月息 6%。濱仔給疊碼仔工作總結了流程：發現客戶——結交朋友——外圍服務——拉進貴賓廳——給客人借貸——洗碼—收回借貸。起初濱仔拿著公司 50 萬元的授信額度分發給不同賭客，當然疊碼仔借錢是要抽水提成的，一般是八點九點贏抽一半、或者客人每贏一局抽一成。第一個月他就輕而易舉賺了 70 萬元，於是信心滿滿地放到賬上繼續錢滾錢。漸漸地他有了自己的積蓄去放貸，掙的錢都到了自己的口袋。後來他不需要掏一分錢，賭場給他增加到了五千萬的授信額度。
對於賭場來說，並不擔心賭客贏錢，怕的是賭客贏完就走。只要客人還在賭場，十之八九最後都是輸錢的。所以只要賭場一直人來人往，賭場就都是盈利的。在澳門大大小小的賭場也都盡其奢華，除了賭場之外，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各種服務項目琳琅滿目，目的就是吸引更多的客人，並且讓客人停留更久，疊碼仔就是起到這種作用。所以對於賭廳來說，疊碼仔和賭客是同樣重要的，貴賓廳的收益很大程度上也取決於像濱仔這樣的人。
從 2006 年進入澳門，到 2017 年離開，辛苦做疊碼仔十多年，濱仔說自己也才積攢了十來個所謂的豪客。這些人當中有煤老闆、礦老闆，也有靠一些特定生意做起來的暴發戶，還有各種二代、二三線明星和導演等。為了維護這些客戶的關係，他逢年過節都打電話或是微信問候一下，並詢問下次來澳門的時間。他們每次來澳門，濱仔的服務就不僅侷限於他們的吃喝拉撒。由於身份的原因，都會提前要求濱仔預定一個貴賓廳。這些 " 豪客 " 在賭錢時希望保密，不希望有更多人知道，甚至一道來澳門的家屬，也不願意他們介入賭場。豪客一般會在白天陪著家屬逛逛街購購物，參觀一下風景，到澳門著名的餐飲店山珍海味美食一頓，等到晚上，家屬一行都安排回酒店休息之後。他們就會隻身來到濱仔安排好的貴賓廳，坐上賭檯開始獨享 " 精彩生活 "。當然客人們這種 " 生活 " 完全是不被家人知曉的，家人知道的只是他們在賭場 " 小玩會 "。
在濱仔看來，在商場無比精明的老闆上了賭桌，智商也會很快歸零。贏了，躊躇滿志一定要贏得更多，輸了，想趕快扳本，只要你賭，離開的時候一定是口袋裡分文不剩。" 三更窮、五更富、天亮了進當鋪 " 這是濱仔見過澳門賭徒的常態。澳門賭局看似是公平，但賭場才是真正的贏家，也是唯一的贏家。明明是個運氣遊戲，但每張百家樂臺子的前面都放置電腦，記錄之前每局莊閒和的情況，紅紅綠綠排成線。稱謂路紙。自認為在商場上戰無不勝的賭客怎麼會屈服於一個他們認為概率類的遊戲？每一個人都是覺得自己是一個技術性選手，還有各種口訣，例如見莊跟莊，見閒跟閒，見跳跟跳，損三暫停，虧五贏六，止於五五等等。有的賭徒甚至自己發明了各種包贏公式。有做筆記的，有對著路子冥思的，有飛牌看路的。其實大多的賭徒都知道賭博謬論、大數定律。但一進娛樂場，再有定力的人也禁不住被這種氣氛感染，贏了就當做自己路子看的準，輸了就怪路子歪。什麼風水、運氣、技術都靠不住，無論怎麼算，賭場永遠是隻賺不賠的。
去過澳門賭場參觀的人都知道，賭場是沒有窗戶和任何時間提示的，如同這座城市的小吃店、首飾店、典當行、酒店一樣不分晝夜。濱仔透露，為了讓賭客能盡情在場內消遣，賭場也是想盡了各種套路。例如賭場收銀臺位置非常隱蔽，這讓你很不容易把籌碼變現；賭場只有賭桌前方放有椅子，只有你繼續花錢才能稍作休息；賭場的空氣含氧量大於 30%，這可以讓你長時間保持興奮 ……。在這樣的環境裡，濱仔見過各種各樣的賭客，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賭了幾天幾夜昏倒在賭桌上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賭得滿嘴起泡，緊張情緒下拼命捻牌把手皮都磨破了，不順時有人甚至賭氣砸牌把自己的手指弄骨折，還有人因為過度透支身體導致送醫。
為了獲取最大利潤，賭客把賭注押在賭桌上，疊碼仔則把賭注押在賭客身上。濱仔說，其實他這個行當也不是包賺不賠的，他所需要承擔的風險就是收回資金。為了避免借貸的客人 " 玩失蹤 " 的風險，濱仔會通過一些手段收集對方資料，對他們的工作情況、家庭住址、房產狀況、父母和伴侶信息等都瞭如指掌，甚至當場去內地客人的所在地瞭解情況，這一是為放貸決策做參考，同時也是為以後追債做準備。近些年，外部的形勢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經濟結構單一的澳門。濱仔說從 2013 年開始，陸續出現了一些貴賓廳倒閉關門的情況，後來又因為黃山事件、永利事件等賭廳內部人員卷鉅款跑路案例接連出現，信用危機在這個行業裡瀰漫，很多依附於大廳運作的小廳現金流斷裂。濱仔說，這些年很多南昌人都陸陸續續離開了澳門，絕大多數都去了柬埔寨、菲律賓、緬甸等一些新興博彩業合法化的國家，濱仔也不得不考慮自己退路。
雖然觀賭不參賭是疊碼仔鐵打的行規，但對財富的貪慾，在他們身上一樣能看到。在 2017 年準備回來的前一個多月，抱著 " 多賺幾個錢回家 " 想法的濱仔決意最後搏一把，坐在賭檯邊上。" 當時，我隨便找了一個賭檯換了五萬籌碼，開始從很小 500-5000 的下，居然一下子羸了三萬 ……" 一個月的時間，他就這樣輸輸贏贏，就像濱仔說的，來賭場的客人，大多有過贏錢的經歷，之所以最後大多數人賠錢，都是因為不懂得何時收手。即使深諳此道，混跡多年的
濱仔也免不了。濱仔沒有告訴記者，10 多年的積累他曾經最多賺到過多少錢，但是他告訴我，" 離開澳門的時候，我身上只有不到 6000 塊錢。這就是十多年攢的啊！" 慶幸的是濱仔並沒有欠一身債回來。離開澳門的前一天，他和幾個南昌老鄉一塊喝了一頓大酒，" 窮人的天堂，富人的地獄 " 這是他們最後給澳門的定義。
如今，回到南昌的濱仔在子固路開了一家餐飲店。" 賭場是註定不會輸的。賭場沒有贏是不會吸引那麼多人，但最後註定不會有人贏的，你贏只是更快的釋放了心中的魔鬼。" 離開了澳門的濱仔現在更加認清澳門賭場的生態，當問起濱仔還會不會再回澳門的時候，他只是笑了笑，" 女兒都 12 歲了，還出去幹嘛？…… 現在行情也不行了。" 疊碼仔這個行當令他又愛又恨，內心充滿矛盾。一方面，每天魚龍混雜的生活令他疲憊；一方面，他又時刻抱有僥倖心理，希望有一天能東山再起。他不願意簡單地用善惡來評價自己的工作，不同的環境裡有不同的界定。
嚴歌苓的小說《媽閣是座城》中寫道：" 紙牌的背面掩藏的未知和無常太奧秘了。從那奧秘到輸或贏的謎底揭示，也許只要半秒鐘。假如翻開的是一筆財，那麼這筆財發的就太快了。" 正是這種極大的誘惑力，吸引無數人飛蛾撲火般地進入賭場，也出現了大量濱仔式的泅渡者。疊碼仔的身份讓他們迅速致富、膨脹或迷失，而隨著時間推移，他們中大部分人又回到了原點。
閱讀更多 奈斯劇本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