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提笔写父亲

父 亲

第一次提笔写父亲

(第一次提笔写父亲。敲了一行字,然后删掉,再重新敲……反复多次,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写不出来了。父亲的故事实在太多太多,三天三夜也讲不完。索性由着自己,机械地把脑海中浮现的画面记录一下罢了。)

父亲已经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他依然精神矍铄、身体硬朗,年轻时便开始谢顶的头上残存着稀疏的一圈头发,头皮越发地光亮了。秃顶、大眼睛溜圆、嗓门洪亮如钟,是他最显著的特征,爽朗的笑声可以传过好几条胡同。

父亲出生在大家庭里,小时候家里还雇着长工、短工。文革期间因为成分问题,爷爷在一次又一次的批斗中郁郁寡欢而死。作为长子的父亲,尚未成家便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除了读书,他还要干活挣工分养大一个妹妹和三个弟弟,给他们盖房子娶媳妇。学习成绩优异的他,高中毕业考上了当时的山东省水利学校,却因为政审问题没能去上,这也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就连结婚,他都是在晚上偷偷地把母亲迎进家门的,村大队的干部反对这门亲事。虽然讲起这些事情,他都是笑着回忆的。我似乎看到了,那个特殊时代里父亲愤慨而又绝望的样子,太多的苦楚他都没告诉我们。

父亲用他微薄的工资,把我们姐妹五个拉扯大实在不容易。据说,在二姐小时候,父亲从学校回家的途中,遇到一位算命先生,说他“五朵金花少不了”。于是,我们的名字“芬芳芝花香”在那时就被确定了,出生以后便对号入座,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违反计划生育政策,他被学校辞退了,又被请回去;再生一个又被辞退。用他的话说,自己在教育行业三起三落,和邓小平同志当年一样。最终,五朵金花凑齐了,他也就信了命。

父亲对每个孩子都呵护有加,对我却极为偏爱,估计是脾性最像的缘故。3岁以后的事情,我大致都记得了。晚上父亲常常牵着我的手,在家门前的场院里边散步,边讲北斗七星、月亮和地球等天文地理知识。有时候,下了晚自习父亲才回家。任凭母亲怎么劝,我就是不去睡觉,守在煤油灯下面,每逢听见大门“吱呀”一声,就箭一般地冲进院子里。叫着“爸爸、爸爸”的稚嫩的童音尚在耳边响着,我怎么可能已经三十多岁了呢?被他高高举起的夜晚,皓月当空、繁星点点,硬硬的胡茬扎得我的脸现在似乎还痒痒的。

父亲教的是初中数学,他的严厉在学生中是出了名的。他带的每个毕业班数学成绩都是全县名列前茅。他应邀成了山东大学数学协会会员,退休后又被学校返聘回去带了两届学生。上初中的时候,因为害怕遇见他,同学们都不敢找我玩。当然也有不怕他的,那些都是他的得意门生。他却说自己对学生基本是一样的,怕他的学生是因为自己没有好好学习心生愧疚。在聊天中,他常常问起当年的同学们现在的境况,连带着回忆在学校时的趣事,这是一种桃李满天下的幸福。

父亲身上有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为了弥补未上大学的遗憾,45岁那年,他考上了聊城市莘县师范学校读书。当年,全县几百名教师只有3个录取名额,擅长数学的他语文竟然也考了第一名。有人质疑他成绩的真实性,还专门跑到教育局核实。全校学生里面,他的年龄最大,学习劲头最足,连授课的老师们都深受感动,对他十分尊敬。毕业的时候,老师专门为他手写了对联:“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几十年过去了,这幅字依然在堂屋的墙上挂着,他视若珍宝。

第一次提笔写父亲

父亲乐观豁达,从容面对各种困难。收入低、人口多,生活的重担可想而知。除了教书,他抽空便去地里干农活,还想着法子创收。每年学校放寒假,他就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去买山羊,回家宰杀再上街卖羊肉。有时,他在寒风中转上一天,却毫无所获;有时,他的自行车上驮回来四五只山羊,在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衣服已经湿透。小时候,我们姐妹几个围成一圈儿,啃羊骨头的画面浮现在眼前,还冒着丝丝热气。到现在才懂,每个他出门去买山羊的日子,天黑了还没回来,母亲为什么那样焦躁不安。

父亲多才多艺,兴趣爱好特别广泛。不教书的时候,他唱过京剧、说过快板。母亲说结婚时买的一盒雪花膏,都被他唱戏化妆给抹完了。年轻的时候疲于生活,没有时间娱乐,退休后终于能够干点喜欢的事情了。这么多年,他一直坚持晨跑、读书、听广播,也时常和邻居们打会儿扑克牌。一把蒲扇、一份报纸、一个收音机、一只大水杯和一个马扎,是他夏天的标配。睡醒午觉,他骑自行车到树木茂盛的小路上,悠哉地度过一个个下午。老爷子最津津乐道的是当群众演员的经历,尤其是拍摄《大宅门3》来东阿拍摄的时候。和陈宝国、斯琴高娃一起拍戏,他劲头可足呢。电视剧播出后,他参演的镜头我一帧帧地播放,把露脸清晰的画面截图拿去照相馆放大了。拿到这份礼物,他开心的像个孩子。

第一次提笔写父亲

远嫁后,我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渐渐地发现,父亲的眼神里多了一种说不清的东西,让我不忍去直视,稍一碰触就好几天缓不过劲儿。他行动的节奏越来越慢,拿东西时手也颤抖得厉害,还偏偏要给我们倒茶,亲自下厨做美味的蒸排骨和山蘑炖土鸡。父亲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后厨艺却突飞猛进。看着大大小小的十几口人吃得不亦乐乎,他兴高采烈地给我们讲这道菜的做法以及来历,专门请教了几个厨师、从报纸上看到的做法自己进行了改良、电视上美食节目教的小窍门等等。每逢此时,我总是很配合地大口大口地吃,头埋进碗里把眼眶里的泪水眨回去,再抬头给他一个最满足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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