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煙火丨豬油糖糕

□郭紅英

細皮白肉。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麼形容一塊豬油糖糕,不由心中驚歎。

我看著榮榮夫婦,也許只有像他們這樣做了幾十年的豬油糖糕,才能如此精準地用一個詞,道出一塊糖糕皮相美之精髓,令別的形容詞都黯然失色,成了累贅。一切大美,皆是至簡,一個詞,足以讓人浮想聯翩。

嘉興新塍鎮的豬油糖糕素來有名。在上個世紀,尤以陸家橋堍的“李永泰”生糖豬油糕最為出色,質地細膩,口味甜糯,食之嚓嚓有聲,讓人忍不住想起一句詩:嚼作雪花聲。

一碗煙火丨豬油糖糕

豬油糖糕

閉起眼想象一下吧。古老的巷子口,迎面走來一位窈窕淑女,牆角閃出的一枝桃花含著春天的羞怯。她伸出纖纖十指,拿起玉一樣半透明的糖糕,入口慢嚼,有雪花聲。此時,春風十里,盡在她唇齒之間盪漾。

這樣詩意的糖糕不僅當地人愛吃,上海人也老歡喜,甚至還遠銷南洋群島。可惜,後來竟消失了。現在一些上了歲數的老人,說起“李永泰”還是喜歡叫“小擺供”。究其原因,每年年底頭“李永泰”還會製作一種特色食品——糖年糕供品。摻入白糖、紅糖揉粉,捏成大小元寶狀,從大到小疊成寶塔形,塔頂用著色糕做萬年青。如此“小擺供”樣子美觀,寓意吉祥,成了大家爭相購買的過年擺供雅品。

幾乎是同時代,在新塍東柵頭有個“老源順”的糕點鋪,逐漸聲名鵲起。他們製作的茶室點心,深得小鎮人們的喜愛。那一年,有個小名叫榮榮的19歲毛頭小夥子,拜師在“老源順”。他每天跟著師父學做糕點,勤勤懇懇,從生爐子到磨粉,從和麵到烘烤,一點點地掌握製作技巧。由於一天到晚鑽在廚房裡,他的衣服每天一身煤灰,黑不溜秋。

多年後,他成了“榮榮”糕點的老闆,當年的小名成了新塍鎮的鼎鼎“大名”,而他的豬油糖糕也一樣名聲大振。

頭髮有些灰白,但精神氣十足,六十三歲的程志榮出來時,那件藏青色的工作服上落滿白色的粉末。

老底子做豬油糖糕,一斤米粉兩斤半糖,揉好後真叫一個好看,細皮白肉。一兩個月放著都不會壞,假使時間久了,乾硬,放太陽底下一曬,馬上光淌滑溜,咬一口,還是軟糯韌結。

現在的人,不喜歡這麼甜,糖量減半。他一邊說,一邊把白糖倒在了操作檯上。製作糖糕需純糯米粉,和好後上蒸籠蒸透。爐子上蒸汽四溢,淡淡的米粉香浮在空氣中。掀開鍋蓋,粉團已呈玉色樣,他把切好的豬油丁倒進去,攪拌一下,繼續蒸五分鐘。

生豬油一定要選上好的板油,撕去外面的油膜,不能浸水,直接切成毛豆大小的粒子,用糖醃製好。以前的豬油粒是直接揉進粉團,利用餘熱焐熟,現在講究衛生殺菌,蒸熟。

說話間,時間已到。打開鍋蓋,只見豬油粒粒晶瑩剔透,像一顆顆滾圓的透明珠子,微微泛出點琥珀色。拿起鏟子攪拌一下,然後拎起紗布的四個角迅速倒在白糖上。熱氣騰騰中,雙手在糖水裡打溼後開始揉粉團。折起,揉搓,攤平,再折起,反覆按壓,循環往復,一點點地把白糖融化進粉團中。

一分鐘後,粉團愈見光澤,漸漸肥大起來。隨著糖吃得越多,也越來越肥碩。大約兩分鐘後,桌上的白糖已被吃幹抹盡。粉團,此時應該已華麗更名為糖糕了,外表光滑,盡顯晶瑩,細看豬油粒,飽滿的油水已被擠出,幾乎與糕融為一體,如果不湊近,很難辨認出它的存在。

撒上松子仁,再揉幾回,最後蘸點糖水,整形,裝入盤中。俟冷卻後,即可切開。觀之,瑩白如玉;觸之,滑膩如脂;嘗之,香甜軟糯,光滑有嚼勁。現在店裡除了松子,還有各種口味。南瓜糖糕色澤金黃,桂花香氣濃郁,豆沙細膩如絲,玫瑰華麗,紅糖養血,核桃經典。每一種口味都有不同的人鍾愛。女兒小時候,就經常光顧他們的豆沙糖糕。上下兩層玉似的豬油糖糕,中間鋪上厚厚的一層赤豆沙,光看著也是美的,咬一口,糯米夾著豆沙,甜糯之中別有香味。

一碗煙火丨豬油糖糕

做糖糕,最關鍵是揉粉團。榮榮說,手腳要快,要捨得花力氣,不能怕燙,如果揉得不均勻,糖糕就要“翻面孔”了。翻面孔?他看我露出驚疑之色,緩緩地補充道:糖糕就要有硬塊,俗稱有釘,吃起來就不靈光了,韌性也會變差。

在他看來,他手下抻拉翻折的糖糕,已經不僅僅是一種食物,而更像是自己拉扯了四十多年的孩子。它們的脾性,它們的樣貌,它們的喜好,瞭如指掌。也只有具備這樣的匠人情懷,才能把一種食物做到極致吧。

不知道,這細皮白肉蘸上白糖,是否可以嚼出雪花聲?巷子裡的桃花卻是真得含著春天的羞怯了。

作者:郭紅英,磻溪教育集團語文教師,嘉興市作協會員,新塍新溪文學社社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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