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生活重逢

因为疫情宅在家有一段时间了,此前关注的公众号发起了“鲜花助农”活动,帮助因市场关闭、物流停运而无法出售鲜花的花农在线上进行交易。鲜切花从云南直发,我曾在那里生活过三年,我爱那个地方。在昆明时每逢无事的周末,便会去斗南花卉市场逛一逛,去看看那一垛垛含苞的玫瑰花,一排排娇艳的多头百合,还有按斤卖的勿忘我。如果你买了两把玫瑰,老板也许还会送你一把最鲜艳的非洲菊,插在瓶中花头开到褪色也不会枯萎的那种。这里每天从凌晨便开始各种关于“花事”的忙碌,每收获一朵鲜花都需要付出咸涩的汗水,而每一朵因为不能及时采收或出售的鲜花,都会迅速凋零腐败。我尽可能地多买了一些鲜花,也希望花农可以熬过这个难关。

家里的花瓶数量不够,需要去一趟超市采购。扫码登记,测温,手部消毒,进入卖场。选好花瓶后,我又买了几盒平时几乎不会碰的巧克力涂层饼干,情绪紧张的时候,特别想沉溺在甜食带来的放松感里。从二楼乘扶梯往下走,忽然觉得前面特别晃眼。我以为是开了高瓦数的暖光灯,回过神儿来,发现原来是阳光,从西墙上小小的窗口透了进来。下午四点半,阳光正暖的时候。映在墙上微微跳动的光,明亮柔和。一瞬间我被这春天的阳光击中了心脏,一种深沉的、美好的感觉在脑海中被迅速唤醒。有光就有希望。

宅在高楼上的家中,只能从小公寓里朝北的窗户贪看洒在别人家阳台上的阳光。一路之隔的那片小区有十二层,楼顶可以上去,上面杂七杂八地种着菜蔬,还养着鸽子。正月里气温还很低,我缩在小屋里完全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吃饭、睡觉、看剧和看书,物理学意义上的时间概念在逐渐流失,人慢慢就有些混乱和疲惫。有一日去窗边晾衣服,忽然发现对面房顶上有人在走动。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陌生人了,一半无聊加一半好奇,索性停下来看看。这人穿了一件类似于摇粒绒材质的黑色外套,迎着阳光微微泛着金黄。衣服应该是男式的,因为肩宽衣长。白色的口罩特别显眼,挂耳的绳子深深陷进两颊的肉里。头上包着塑料浴帽之类的东西,印着粉色波点。手上套着常见的橡胶清洁手套,是夸张的玫红色。这应该是位女士了。少女心爆棚的“装备”让我不禁笑了。快一个月了,头一次卸下了对陌生人的紧张感和防备感,当然,离得远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楼顶上虽然可以走动,但空间并不大,而且受制于户型设计,天台的边缘是不规则的,有凹有凸。她很平静又很有节奏地从东走到西,转身拐个小弯儿再走回去。一圈接一圈,不慌不忙地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来我发现每天上午九点多和下午三点多,她就会准时出现在楼顶,开始像一颗行星一样绕着恒星公转。这颗恒星就是她的恒心。

有天夜里下雪了,早上醒来外面甚至有了不少的积雪,不过太阳还是升了起来。我想这样冷的天气,也许她不会再锻炼了吧?果然,九点多对面楼顶一直没有人。我开始忙自己的事。十一点准备去做饭了,走进厨房下意识抬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她已经在那里了。还是那种气定神闲的样子,稳稳地朝前走着。我有些惊讶于她的毅力。我想她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只有关注生活的人,才会关注太阳,才会惦记着想方设法也要在太阳下走一走。我赶快回屋里取出相机,远远地拍了一张照片。

我想将这张照片传到微信里,打开手机却被朋友圈的一组照片吸引了。照片的内容都是关于乡下人家里的日常。家里养的俊俏大白鹅,青砖墙上挂着一串晒得发皱的红辣椒,瓷盆里光洁滋润的手工面条,刚出锅的金黄油亮的菜角,还有用玉米面做的一小片一小片金黄可爱的面片,向上翻成一个个小卷儿,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面,特意向这个山西的朋友请教了一下,说叫作“nianyide”,也可以叫猫耳朵。我最喜欢的是后两张照片。墙上糊着泛黄起皱的报纸,半中间儿并列钉了一排小钉,挂着勺子、铲子、笊篱等,勺子柄可能断裂过,上面缠着一层透明胶带。宅家的日子里,常年在外的年轻人终于有时间重新审视自己成长的地方,也是正在逐渐远离的地方。灶旁的柜子上放着两盘烧好的鱼,热腾腾的蒸汽往上飘,旁边还有一盆撕好的白菜叶,一盘切好的胡萝卜丝和木耳。经历了漫长岁月的烟熏火燎,阴影里的厨房黯淡破旧,但是桌上的饭菜却是最动人的样子。这像极了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和他们的俗世生活,努力在艰辛、粗糙的日子里活出一番美好的滋味儿来。在静默的照片中,这些寻常的物什诉说着最朴素的生活和最简单的梦想。宅家久了,都能从日常生活辛劳的底色中发现诗意了。我们都知道现在不是歌颂岁月静好的时候,全世界正有无数的人在和病毒搏斗,正有很多这样普通的家庭在疫情中苦苦挣扎,只是来自生命本能的韧性,使我们依然能够在泪眼中感知到光亮,在艰难中坚守希望,努力把日子过下去。

天气一天天暖和起来,那位女士依然每天都在散步,楼顶菜园里一小片油菜开花了,金灿灿的一片,楼下绿树成荫,春天带给我们无穷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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