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最偉大的中國詩人》,百年歌自苦

杜甫忽然又“紅”了。這次,是因為疫情期間各類綜藝娛樂節目欠缺,而英國BBC推出了介紹中國詩人杜甫的紀錄片。人們的注意力一下就聚焦了——杜甫,他們怎麼看?杜甫是我們的,當然也是世界的,但問題是老外真能理解嗎?

“在當代,往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離我們遠去。但尋旅者仍然可以在中國當代找到古中國文化的價值。”一句不凡的開場,盪開歷史學者、主持人邁克爾·伍德踏尋杜甫生平足跡之旅。

紀錄片在歷史中觀察著杜甫。從西安到成都,到長沙,到平江……從出生開始,杜甫所到之地像一部書卷,緩緩展開在眼前。出身書香門第,年輕時壯遊山川結交知己,科舉失意,長安意外得見帝王,入仕後因耿直諫言屢不得志,遭遇安史之亂開始漫長的流浪……在所有的時光裡,詩人不停地寫詩,意氣風發的時候,顛沛流離妻離子散的時候,難得悠閒的時候……濃縮版一個詩人的一生,就這樣在現代風物裡重新流淌。成都的草堂依然馥郁,順流而下的長江煙波浩渺,詩人在不同際遇中寫下的詩,成為對自己最好的註腳。

杜甫是誰?杜甫因何而偉大?紀錄片出色地回答了這兩個問題,給出了西方對於杜甫成就的定義,也給出了另一種視角對杜甫的解釋。它始終體會著杜詩中揮之不去的沉鬱,把詩人的一生溶解在大唐由盛轉衰的刻度裡,感受巨大的失落。自己以及周邊人間的苦難悽惶,化作痛苦的記錄、悲憤的慨嘆,他渴望這個世界好起來,卻永遠只能在命運撥弄下身不由己。痛苦從哪裡來?自己的遭遇。痛苦向哪裡去?杜甫的痛苦,最終化作了對人間所有痛苦的體察與悲憫,內心一面滾燙,一面蒼涼。

用歷史的變遷註解詩人的一生,也用詩人精神的變遷,標記歷史每處符點。這種情景交融,夾敘夾議在倒推中理解一個人精神世界的成型。“詩歌是唐朝的敲門磚,但仕途是死衚衕,杜甫試著融入,但從來沒有真正成為其中。他太真實了,陷入了完全的無助”。“活著意味著什麼?他不再是書香門第的兒子,而是千萬苦難老百姓中的一員,生活變得更加沉重現實。公元756年,杜甫被叛軍捉住,他與家人遠離甚至成為一個搬運工,充滿一個小人物對大事件的無助”。公元759年,杜甫去天水,仲冬,穿越秦嶺抵達成都。逃離戰亂,南方的溫暖溼潤撫慰了他的心,“他的詩歌反映並轉化了自己的經歷,這種經歷也成為中國文化中情感詞典的一部分”……百年歌自苦,未見有知音,影片在杜甫痛苦沉鬱的靈魂中,觸摸著心懷天下的悲憫。BBC完全沒有獵奇或者點到即止的輕巧,他們用另一種通俗易懂,抵達了共通的核心精神理解。

為了引起英國觀眾共鳴,影片常用聯繫比較的方式表達。比如描述李白和杜甫,如同希臘神話裡的“酒神”和“日神”,一個物我兩忘,一個更注重人與人之間的聯結。在成都,杜甫像一個農民詩人,在自然和日常中尋找到簡單的生活樂趣。但相對寬裕的生活中,詩人依然會感受到痛苦。為什麼?影片借用弗洛伊德寫下的一句話進行了類比:“一個人為了一種理想或者一種文明而感到的深深悲慟,類似於對一個愛人的情感。”看到這裡,人們對杜甫的理解忽然更加切膚——對他來說,這是一種文化的哀傷。全片用這種模糊的準確,抓住了杜甫的神韻。

影片請來81歲的“甘道夫”,麥克萊恩老爵爺誦讀杜甫的代表性詩句。的確是太會找人了——老爺子是英國的“焦晃”,一樣的滄桑入定,聲音裡自然地帶著無邊落木,蕭蕭而下。對詩的翻譯,BBC更注重意義的傳遞,韻律和用典都難免有所犧牲,但在全片自成一體、對杜甫作為“人”的還原中,這一點並不妨礙甚至有助於英國觀眾更好地理解詩人。

紀錄片《杜甫》的文化價值,不僅僅在於介紹一位東方詩人。關於這一點,很多國內著述可能比這部短片更高深準確。但它提供了一種獨特的,相互聯繫的角度,表達著西方對於一個詩人如何、為何偉大的理解,形成了中西映照、獨特的互參模式。這種奇妙的觀感,像是遠足之後重新感受自己的家園,足以讓人在思考過後,重新拿起那些古老的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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