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服裝經濟產業風口在哪?廣州康樂鷺江“製衣村”告別輝煌!

自2008年經濟危機後,廣州康樂村,這座集聚著數千家制衣廠、小作坊的城中村,每年都因節後“招工難”成為本地新聞的主角。在數十年工業化、城鎮化進程中,這裡被雜聚的人流、資本的不斷改變逐漸被拋棄。隨著低成本、高產量的快消服裝業幾度浮沉,康樂村告別了它的輝煌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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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熙攘攘的康樂村主幹道。佔地1500畝的康樂、鷺江城中村,緊鄰著中大布匹市場,管理寬鬆且租金低廉,吸引了大量的外來人口,高峰時估計逾15萬人。

20世紀90年代初,位於廣州市中山大學南門的紡織商圈雛形初具,開始吸引外地商人前來採購,俗稱“中大布匹市場”,經過20年的發展,成為全國第二大紡織品交易中心。2010年前後鼎盛時期,這裡有超過40個大大小小的商城,上萬家商戶。據不完全統計,商圈每年成交額達250億元,“全國紡織看華南,華南紡織看中大”。

佔地1500畝的康樂、鷺江城中村,緊鄰著中大布匹市場,管理寬鬆且租金低廉,吸引了大量的外來人口,高峰時估計逾15萬人,多來自潮汕地區、湖南、湖北、江西等周邊省份。成衣製作的各個環節,裁剪、縫製、熨燙、印花等,幾乎都能在這裡找到“熟手”。貿易商在布匹市場挑選了合意的布料,到此下單,不出24小時,就能拿到一批成衣,發往全國,乃至世界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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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3月4日,為製衣廠招客戶的人坐滿了從中大布匹市場到康樂村的必經之路。有經營者表示,由於上年的經濟狀況不好,製衣廠不敢壓單,導致春節後沒有訂單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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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村一面公告欄,招工的告示不斷更迭變換。

最早一批駐紮康樂村的創業者們,想不到十多年後,淘金者或終成過客。而變化,是從城中村內外景觀的割裂開始的。

珠江南岸,八號線“中大站”下車,十分鐘腳程即到康樂村,與名校中山大學,僅一條馬路之隔。過去十年,受華南地區最大的CBD珠江新城輻射帶動,康樂村周邊地價攀升,幢幢高樓隨之拔地而起。

林立的現代小區旁,藏著城中村的入口。布匹堆有三四米高的三輪車魚貫而入,在兩排握手樓間,好不容易劈開的車道上穿行。春天雨水多時,人貨車更是水洩不通。抬頭向上看,天空被糾結的電線佈滿,樓下廠房、樓上住人,層層加蓋,難見陽光。逼仄的製衣廠燈火通明,不捨晝夜地運轉著,加工中產生的大量布絮,混雜著灰塵和汗水,緊緊地黏在窗框、樓道、牆面上。

行走在康樂村,割裂感油然而生。這裡絲毫嗅不到靚麗光鮮的都市氣息,小作坊、工廠、出租房,均向著成本最低廉的角落,野蠻生長,猶如現代化城市心臟中的一片臨時飛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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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村一家正在搞促銷活動的鞋店,一輛跑車被當作貨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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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康樂村一家制衣廠的加工臺望去,視線掠過城中村低矮的房屋,可以看到廣州的地標“小蠻腰”。

流動人口聚集,滋生了本地的“瓦片經濟”。近年來受周邊地價帶動以及舊改消息頻傳,康樂村房租越發水漲船高,大大增加外來人口的工作、生活成本。在康樂村勤勞能否致富存疑,但土地一定能。“本地人早發財了!”是在康樂村常聽到的戲謔。康樂村、鷺江村所屬的海珠區鳳陽街道鳳和經濟聯社,據其2019年社員分紅明細公佈表披露,共計1590.57萬元。

糜道全的廠房,六年間租金漲了1倍,接近200平方米的面積,規模在康樂村算中上。從2017年開始,他有了轉行的想法。去年年底,他終於在樓下貼滿轉讓信息的公告欄上,“叫賣”自己的工廠。“無利可圖了,真的無利可圖了。就算現在有10個車工,一個月28天,不休息地給你幹,減去房租、水電、人工,一個月可能就三萬元的利潤。即使一年裡八個月都是旺季,才能賺個20來萬元。”糜道全說。 更何況,現在的康樂村,旺季的時長,可能不到五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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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重慶的製衣廠老闆糜道全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他在康樂辦廠已有六年。經營成本日益上漲讓他感到巨大壓力——幾年下來,房租翻倍,就更不用說以10倍速度上漲的人工。“無利可圖,真的無利可圖了。”糜道全感嘆道,他準備將自己經營了近六年的工廠轉讓出去。

瘋漲的工價和不穩定的工人,始終困擾著製衣老闆。元宵節後是康樂村第一個訂單高峰期,但這時工人也最是緊缺,很多人仍在過節,或根本不打算回來了。

老闆們舉著小牌,在大街上招工,工人也有了討價還價的機會。 湖北荊門人吳先生從正月十二開始招工,三天來一無所獲。他手裡拿著需要加工的樣板,一件普通的白襯衫,只是在胸口處多了一道工序——將一分為二的口袋錯開縫合,再在中間縫上一條鋸齒狀的細線作為裝飾。這個特殊的細節,讓圍過來詢問工價的車工,都猶豫良久。

“這個很複雜哦。”車工說。

“哪裡複雜,就是縫一條線上去。”吳老闆抗議。

這道特殊的工序,可能會“拖慢”整體訂單的完成效率,吳老闆出價7元錢,車工猶豫半晌,還是離開了。“這放在幾年前,只需要付5元一件。”吳先生看著車工的背影,憤憤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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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老闆正拿著訂單樣板,坐在主幹道旁招工,由於廠裡的老工人還沒從老家回來,他只能臨時找幾個人來趕訂單。苦等許久也沒能招到合適的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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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晚上,招不到工人的吳老闆與妻子一起趕工,他們廠有十多個工位,而老工人尚未到崗。吳老闆從底層製衣工做起,十年如一日,好不容易存下一筆錢,在村裡包下一個小作坊當老闆,卻發現日子並沒有變輕鬆。

沒有新工人,老工人也沒到位,吳先生和其他老闆一樣,白天忙完招工,晚上還得在廠裡趕工。

“訂單不是沒有,就是招工太累了,賺得不多,心裡壓力還大。”剛做了一年老闆,就急著把廠轉讓的江西人周先生說。康樂村沒有工整的流水生產線,只有流水般變動的工人,甚至老闆和臨時工之間,身份亦是隨時可切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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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人單姐跟老公在康樂村開廠十年了,由於人工成本高,工人也缺,單姐在廠裡是長期的萬能雜工,不僅買菜做飯,招工、車工、尾部(處理線頭、檢查成品),給客戶發貨,各個崗位只要需要她時就要頂上。單姐漸漸覺得身體吃不消,腰也出了毛病,就離開工廠了。但在春節過後,由於招不到工,訂單積壓著沒人做,單姐回來幫忙。

處於灰色地帶的城中村,貨源多樣、訂單靈活,這些當初吸引創業者的競爭優勢,最終成為發展的桎梏。不穩定的訂單培養出大批臨時工,他們習慣於三天兩頭換廠,追逐工價最高、內容簡單的活計。舊城改造一路高歌猛進,康樂村成了廣州市中心屈指可數的城中村,20多年的興旺,彷彿進入倒計時。街頭運貨,廠裡趕工,康樂村的人們,依舊忙忙碌碌,但安定難覓,只能“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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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橋上,等候工作的臨時工們喜歡聚集在橋的兩邊,一邊閒聊,一邊盯著往來的招工者,希望撿到一些工價高、工序簡單的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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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樂村鷺江體育場招工區,由於工價不高,很多工人乾脆不找工作,躺在草地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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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晚上九點多,姜小白(化名)和哥們兒結伴在康樂村的主幹道上找工作。“我只做臨工,不做長工。”他說,“做長工老闆管得太嚴,加班太晚,上班時間太長,工資七千塊錢,現在七千塊不是錢。”比起穩定,他更向往的是無拘無束的生活,和更高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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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人丁姐在製衣廠裡上班,機器運作時會產生大量的布絮,她用布條捂住鼻子防止吸入。在康樂村呆了十年的她,對這份工作的理解跟很多人都不一樣。“這裡除了有賺錢的機會,也有學習的機會。”她說。因為工作時間可以自己安排,工資也是日結的,丁姐認為在康樂村有很大的自我發展空間,在不幹活的時候,她到書店看書,去公園寫生,“對於有夢想的人來說,這裡已經是很好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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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超才17歲,湖南人,由於年紀太小,老闆怕他事情做不好,小超已經三天沒有工作了,他坐在路邊的商店門口睡著。“路上還有這麼多招工的,為什麼不去試試?”記者問,“那些工價太低了,”小超說,“等晚上工價高點再找。”

2019年1月,康樂村、鷺江村3305位股民,就“進行整村更新改造意向”等表決,同意率超過九成,3月,兩村召集“房主”們,參與城中村改造入戶測量宣傳動員大會。鋪墊已久的城中村改造,終於拉開了序幕。大量的廠房轉讓告示,貼滿了康樂村的主幹道兩旁。糜道全沒想到,去年有人願出30萬元盤下廠房,他覺得“低了,沒轉”,今年價格竟跌至十多萬元。

與此同時,外貿訂單萎縮,華南地區商貿流通、製造業轉型迫在眉睫,地處城中心的康樂村早已被城市高速發展的野心所不容。從2010年至2017年,康樂村所在的廣州市海珠區年度GDP翻倍,從710.15億元漲至1740.31億元。官方統計公報中,商品市場成交額最大的紡織品類再未被強調,取而代之的是“新一代信息產業快速聚集”“新興金融蓬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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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春節過後不久,裝扮成財神爺討利市的人走過街頭。

去年5月,中山大學、海珠區政府和璟駿物業管理有限公司,簽訂了中大國際創新谷鷺江啟動園區備忘錄。3月份,財新記者從康樂村頭往鷺江牌坊方向出發,穿梭過1公里多狹長的街道,兩旁依舊是星羅棋佈的製衣作坊,機器高速混作的吱吱呀呀聲入耳。行至鷺江西街,一座嶄新宏偉的AI產業園突現眼前,與四周低矮、龐雜的城中村景緻形成強烈反差。

另據公開報道,今年2月,廣州市政府已有部署,研究引導中大布匹市場物流、倉儲、加工等產業,逐步向清遠市相關園區疏解。

夕陽的餘暉,已照進康樂村熙熙攘攘的景觀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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