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過江南的煙雨

路過江南的煙雨

今天的雨滴滴答答,鋪天蓋地的如同思緒。人的一生該有多大的幸運,才會在來時的路上偶遇吳越舊土的風情,足跡點踏在江浙大地上,結識一個叫江南的地方。

我曾一路向南,想走到世界的盡頭,然後再一路向北,走到另一個盡頭,才會覺得此生足矣。現在真不是這樣想了,連蘇杭都走不出的人,太念舊,一不小心,就紮了根,漫天的風沙和連綿的雪山都不想去看了,一簾煙雨,已慰我心。

春分已過,清明漸近,這個時節的蘇城時而明媚時而憂鬱,難得空閒下來,能慢條斯理的品一品這裡的煙雨。仔細想想有點難以置信,恍恍惚惚中,已經在這兒工作五年了,兼程的風雨下了一場又一場,酷愛感慨的我竟然還沒來及敞開愁緒,能讓一場雨滋潤在眼睛裡,滴答在心坎上,也好寫上些茶餘的小文,用於消遣飯後的時光。

突然感覺真的好奇怪啊,這還是那個見雨知愁、遇月行文的自己麼,尤記得當初寫下過:文藝是種病,經年已入骨,若非星辰落大海、風隱於浮萍、筆尖紙墨互相棄、梅蘭竹菊伴春行,恐難治癒。現在可好,這星辰大海依舊,風自漂流,筆墨依然戀蘭梅,竹菊庭院有。這些客觀的執好都還在的啊,怎奈何,這入骨的情愁已經飄散如煙,向著泯然眾人去了,終歸是時間治癒了一切,悲喜都難逃。

這樣總也是好的,江南於我,已是風景。

感恩還是一樣的,在蘇州的五年間,如同文章中承上啟下的轉折點,人生裡青澀成熟的過渡期,生活只是把本該屬於自己的寶劍在砂礫裡劃拉了幾下,收了收鋒芒後又給扔了回來而已。

人生一世,無非一城。如果你是五年前的過客,那麼你認識的蘇州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註重自然環境的蘇州,更加有人文關懷的蘇州,更加開放進取的蘇州。以如今棲身所在的見聞就能窺見一斑,通安的河道疏浚了,輕軌已經鋪到了太湖邊上,通滸路的沿河堤岸是慢跑者的最愛,樹山的梨園已經開成了花海,小區里正在增加停車位,凌晨的外賣小哥還在樓宇間穿行,樓下做小生意的夫妻依舊在凌晨兩點鐘準備早市出攤,四點鐘的垃圾回收車走走停停的,彷彿在告別昨天和從前。

這是一個快節奏的城市,慢悠悠的只是舊城裡過慣了的老人,阿婆守在菜市場門口賣著自家的小青菜,修車補胎的老大爺還是不接受微信支付,廣場舞的伴奏總是發出濃重的懷舊感,口中的吳越儂語總能讓我想起張愛玲小說裡的人物。經濟的繁榮正在把懷舊的一群人往角落裡聚集,中間的迭代感總是給人一種莫名的悲慼。雖然這就是老姑蘇的樣貌,也是新蘇州的背影,但多少算是一個城市的底蘊,是文化的,也是生活的。唯感嘆姑蘇已遠,有信步而無閒庭。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卻是生活在錢塘江邊時那六年的記憶,如果說江蘇人的生活哲學是快而有理,那麼浙江人的生活哲學就是慢而沉穩。在錢塘的那段日子過的真的很慢很慢,有籃球有釣魚,有詩書有閒棋,有很多自己的東西在裡面,這不關乎生存與收入,僅僅是周圍的氛圍帶給我的生活方式。

那裡現在的天時,早上起來還有些薄霧,桑樹都是一片一片的,綠的出油。海塘邊的堤壩,呼呼的竄著海風,潮汐一浪一浪的,似有些不情不願地慢慢退回到海里,露出一條條蜿蜒交錯的海溝。遠處杭州灣跨海大橋的兩座拉索主樑佇立在風中,遠遠的看像是敞開著的天門,即高大英武又雄偉夢幻。此時,我喜歡靜悠悠的坐在海塘邊的石梯旁,側耳傾聽貨船通過時昂長的嘶鳴。偶然間也會好奇於近岸泥沙中露出半個身子的沉船,她究竟承載過多少離奇的故事,經歷過多少次艱難的航行,而後才願意與風浪妥協,埋身於此,微微半露身形,於滄海桑田的變幻中消磨腐朽,最終和大海合為一體。如同李白寫過的詩一樣:事後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真是瀟灑至極!

兩個多小時一漲潮,兩個多小時一落潮,這是我在海塘邊觀察過的潮起潮落的間隔,想到這應該是亙古不變的規律,就會產生出一些懷古的感嘆。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灩灩隨波千萬裡,何處春江無月明。不知道當年張若虛是不是也像我一樣,在海岸的堤壩邊,看著來回往復的潮水,於月色撩人的夜晚,寫下了這首流傳千古的《春江花月夜》。

大海即是詩人的筆觸,也是漁民的良田,我見過凌晨兩點出海歸來的漁民,那時海上的烏雲像一塊黑色的棉花一樣壓在海平面上,很低很低的,偶然還會閃現些火光,轟隆隆的聲音沉沉的敲擊在洶湧的波濤上,海風像是要撕裂黑夜的幕布一般,颼颼的扯著我髮絲和衣角,海岸邊都是靜悄悄的一片,感覺整個世界都已經臣服於大海的威嚴,無不靜默以待。此情此景,想必霸道一時的曹操,曾東臨碣石看到的滄海,氣勢凌厲也不過如此吧。

與海岸堤壩相隔的,是一個叫慶豐的小村,此時大海上的風暴與潮湧,都驚擾不到他們的美夢,村子裡都滅了燈,偶爾會有幾下霓虹閃爍或是幾聲犬吠,漁民回了家裡,潮水回了海里,大海和村民,彼此都相安無事,你鬧你的,我睡我的,這大概就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之妙吧。隔日雞鳴早起,下海收網,‘迷魂陣’裡已經是蝦蟹一堆,魚龍混雜了。

最最迷戀的,還是這裡的老巷子,斑駁的白牆上有一片片黑瓦護著,古往今來,也不知道共同經歷過多少風雪。腳下的青石小路曲徑通幽,隔牆種的青梅,隔房扎的竹馬,任由這小巷彎彎彎幾許,往來多少閒猜與纏情。只記得路過時,兩旁的木門邊,常會有小腳阿婆在似曾相識的盯著人憨笑,或許是不忍心孤獨終老,才願意讓歲月給自己的眼睛蒙上一層紗,所以她笑著看到的,多是心裡想見的人吧。

“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始終一個人,斑駁的城門,盤踞著老樹根,石板上回蕩的是再等。雨紛紛,舊故里草木深,我聽聞,你仍守著孤城,城郊牧笛聲,落在那座野村,緣份落地生根是我們”聽著周杰倫的《煙花易冷》,走過這時光打磨後的村落,思緒彷彿在與荒蕪的流年對飲。哲人說你走過的路,都在我心上;而我走過的路,都為遇到你。還好,這裡的江南恰好少年,草木未深,方種青梅。

後來,也路過了好多地方,如碧玉西塘,曾經離她近的只有一米的距離,還走過水閣烏鎮的家門,遠遠的慕望了一眼,然後離去,而今富土同裡與風情甪直就在蘇州的一隅,這些個美好而又靜謐的古鎮,竟然不敢輕易的走過去相互認識一下。只怕她不如我認為的那樣好,更怕我不如她希望的那樣好。

以前感覺,江南的煙雨,都下在了戴望舒的《雨巷》裡,而愁怨凝結,就像這敲窗的雨,滴答不停。現在覺得,江南下的雨,只會滴在心裡,不深不淺,剛好可以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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