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城四中（3）——數學老師
數學老師李新璽
在四中記憶最深的是每天給我們上課的老師。
老師們按年齡可以分為兩類，三十五歲以上的老教師——他們大多是附近村裡的本地人，二三十歲的年輕老師——他們是分配來的，籍貫也不出本縣。老教師大都是大專或者高中畢業。比如教數學的李新璽，教語文的孫主任——他是學校教務主任，我們都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什麼，只聽老師同學都叫他“孫主任”——當時都四十七八，算是年齡最大的，也是教齡最長的。
李新璽長得瘦瘦高高，方臉高鼻，稜角分明，顏值頗高。只是他的人和他的長相一樣，過於嚴肅刻板，讓人有距離感。他不苟言笑，與領導同事關係都不親近，對學生也總是板著臉。加上散光加近視眼，長年戴一副墨鏡似的眼鏡，這樣更加讓他與世隔絕了。
不得不說，他雖然不接地氣，卻是一個稱職優秀的好老師，上課從來不講數學之外的內容，對學生要求很嚴格，就算那時候學校已經混亂不堪，老師整天想著“跑路”，學生不思上進，只知道混日子，他也能做到恪盡職守，絲毫不鬆懈。
李新璽幾十年如一日地騎一輛帶大梁的老式自行車從學校到家之間往返。學生們也騎自行車，在路上遇見他，有的有禮貌的叫一聲“老師！”他也只回應一聲“唔~” 他一米八多的個子，不怒自威，班上最混賬的學生也不敢在他的課上胡鬧，學生的數學成績一直不錯。
他看上去有些不得志，雖然在這個偏僻的中學裡已經執教了二十多年，十里八鄉的人都知曉他，提起來語氣裡都是敬重，可他與村民、領導、同事、學生都有一層距離。這或許是他的個性使然，也或許是他不應該被困在鄉村。
那些年隨著農村人口的流失，學校越來越不景氣。管理混亂，教師人心浮躁，學生們又不知天高地厚。四中的教師在村民和學生眼中不再高高在上，因為他們馬上要失去飯碗。學校許多領導和老師都在暗自行動，找關係，送禮，希望能調到鎮上的一中去——鎮上四所初中，學生數量年年下滑，最後只能保留一箇中學，當然是鎮上的一中。然而李新璽沒有行動，也許他覺得自己年齡大了，不值得為了一口飯再去做這種求告權貴的事，在這裡能教幾年算幾年，就算去了一中，到了人家的地盤，像他這種個性，能待得住？
隨著四中一天不如一天，他的表情越來越嚴肅，開始露出焦灼的神色。既然自己這輩子沒能走出鄉村，他把希望寄託在了孩子身上。他有倆兒一女，可兄妹三人學習成績都不太理想。大兒子和閨女沒考上高中，已經不上學了。小兒子名叫李和橋，和我們一個班，人很聰明，長得也不賴，但是成績很不穩定。看的出來，他很怕他爸爸。
李和橋的同桌叫王寧，是個小痞子，專好擾亂課堂，調戲班裡的漂亮女同學。有一回上數學課，李新璽講完課，讓我們做課堂作業，他丟下粉筆回辦公室喝茶。老師剛走，王寧就同前桌的女生屈靜嬉鬧，屈靜在班裡算漂亮，又早熟，在學校裡很有名。李和橋也忍不住加入進來，和屈靜開了幾句玩笑。王寧鬧，這女孩還不耐煩，因為他倆是鬧慣了的，李和橋一參與，屈靜變得很興奮，嘰嘰咯咯笑個不住。
大家都以為李新璽去辦公室喝茶，得好一會兒才能回來，沒想到他早回來了，正站在後門看著他們呢。看了有兩三分鐘，李新璽哐一腳踹開門，徑直走向這仨人，仨人嚇得呆住了，頭也不敢抬。李新璽把他們一個個拽出座位，吼了一聲：“出來！”仨人依次走出門，李老師在最後，臨走特地在門後拿了一根手腕粗的棍子。大家見此情景，禁不住面面相覷：“這回有好戲看了！”
門一關，大家開始嘰嘰喳喳討論。
“是王寧起的頭，他肯定得捱揍！”
“對，肯定要揍他，老師知道他不學好！”
有些女生不管王寧挨不捱揍，更“關心”屈靜。
“老師不會打女生吧？”嘴裡這樣說，心裡巴不得打她才好。
“怎麼不會，咱們數學老師才不管男生女生呢！”
也有人為還算乖的李公子抱不平。
“這麼巧，李和橋以前在他爸課上都不敢說話的，就這一回，就被看見了。”
“他就插了兩三句話，主要是王寧和屈靜在鬧。”
一番討論後，大家公認王寧的罪行最重，屈靜次之，李和橋是最輕的。
沒想到王寧第一個回來了，他揉著自己的手心，臉上帶點不好意思的苦笑。回來也不說話，竟然埋頭寫作業去了。
大家很驚奇，因為以往他被別的老師處置，從辦公室回來，都是一臉不服氣的樣子，要麼就向人吹噓：“哼，老師也不敢拿我怎麼樣！”
過了五六分鐘，屈靜也回來了，面色紅紅的，臉頰上掛著淚，她一句話也沒說，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一坐下，就趴在桌上，埋起臉。大家也不好問她，卻都明白，作為一個女生，她肯定受到了嚴厲的訓斥，就算沒捱打，也夠丟人的。
又過了七八分鐘，都快下課了，李和橋才從辦公室回來。他簡直是嚎啕大哭著回來的，看起來已經哭了好一會了，鼻子一抽一噎的。臉上胳膊上都有棍子抽得印子，大家驚呆了，這得捱了多少下呀？這李新璽對自己的兒子這麼狠？！李和橋有點冤哪，明明他就說了兩三句話。
李和橋回到座位上依舊不住聲的哭，直到下課鈴響了都沒停。
我們一直也沒弄明白，李新璽在辦公室對這仨人做了什麼，說了什麼。為什麼為頭的小痞子受罰最輕，而只不過插了幾句嘴的李和橋卻被打得鼻涕一把淚一把。
從那時候起，李和橋再也不和別人嬉鬧了，至少在課堂上是這樣，王寧和屈靜從此也變得低調了許多。
也或許是他爸爸給他的壓力太大，李和橋那麼聰明，復讀了兩三年都沒能考上高中。
沒過幾年，四中倒閉了。 李新璽不知道有沒有去一中繼續教書。
無論怎樣，他都算是一位好老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