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偌大的比武場上，大師兄和朱師兄正翻騰挪移，拳腳揮動得虎虎生威。
臺下圍觀的人不時爆出熱烈掌聲，我卻感覺不對，悄聲問旁邊的二師兄：“剛才那一招，朱師兄明明可以避開，為什麼像是故意挨上去的？”
二師兄淡淡地道：“這本來不是比武，而是表演。”
什麼意思？這不是一年一度的師門對決嗎？只不過師父說要將蒼雲派的武學精神教育世人，今年特意設在鎮上廣場，允許普通百姓觀看。
臺上大師兄每次出擊都能引起一片讚歎，尤其是一群如花年齡的女子，全然不顧矜持，熱情尖叫。
我感嘆說：“真看不出來，大師兄這麼受歡迎。”
二師兄只是笑著搖搖頭，沒再說話。
這時，朱師兄不知為何，腳下忽然飄浮，大師兄趁此時機，箭步上前，一招“泰山壓頂”將朱師兄頂出一丈有餘。
朱師兄在地方翻滾一圈，艱難爬起，看起來受傷不輕。
“大師兄果然武藝高超，我認輸了。”他拱手道。
臺下又是一陣少女尖叫的聲音。大師兄風度翩翩地向臺下揮揮手，然後說：“若不是我每日服用安生堂的補藥，修為大有裨益，也不會贏得如此輕鬆。”
我越發不解：“這和補藥有什麼關係，大師兄什麼時候喝過？”
“是啊，你想想，無緣無故她為什麼要提安生堂的名字？”在二師兄的啟發下，我漸漸有了答案：“他收了安生堂的銀子，自然要替它說話！這樣就有更多人會去買它的補藥！”
“這不是騙人嗎？”我氣憤道，“朱師兄肯定也是為了配合大師兄，假裝打不過，他們早就串通好了。”
二師兄說：“蘇辰，你能看出這些很好。”
我說：“等一會兒你上臺，狠狠教育他們，讓他們看看誰才是蒼雲派真正的第一高徒。”
沒想到二師兄搖頭說：“我已經和師父說過，近日身體抱恙，不再參加今年比試。”
“為什麼？”
“我不願陪他演戲，也不想斷他財路，便裝病避開好了。”
“可他靠著弄虛作假獲取名利，師父就不管嗎？”
“你以為，今年師父為什麼要把比試開在鎮子上？還有，你真以為那些為大師兄歡呼的女人是自發來的？”
我恍然，望著臺子上意氣風發的大師兄，再看看一旁椅子上端坐的師父，此刻他含笑撫須，正和一個人說話。
那人我認識，安生堂的掌櫃徐安城。
02
師門對決結束，大師兄毫無懸念地摘得第一寶座。
看著大師兄在臺上受眾人敬仰，我忿忿不平，想說什麼，卻被二師兄的眼神制止。
“別亂說話，好好練功，其他的休要多想。”
我閉了嘴，在二師兄身邊一言不發。二師兄是我的偶像，我對他比起師父來還要言聽計從。
我是三年前入的蒼雲派。家裡人託關係花了重金讓我進入掌門麾下。但師父如今已不再親自指導新弟子，我便由二師兄手把手教起。
二師兄對我傾囊相授，他說我天資絕佳，是個練武的好苗子。別看他平日對人溫和，不喜爭執，管我練功卻是極為嚴苛。
我也知道，雖然派裡風頭最盛的是大師兄，但精力多用在結交他人，疏於訓練，二師兄的功夫不比他弱，甚至還可能更為精進。只是他平素不顯山漏水，無人關注罷了。
二師兄一直教我江湖險惡，今天的比試讓我明白，江湖除了兇險，還有虛假。
回到門派，我隨二師兄來到他的住所。像我們這些入門時間不長的弟子都住宿舍，但二師兄要求我每日在他監督下練武，這裡反而比在宿舍時間還長。
馬步紮了還沒一刻鐘，就聽到大師兄門外喊：“星宇可在？”
正閉目冥想的二師兄睜開眼，想了下，示意我去開門。
打開門，大師兄滿面笑容：“蘇師弟既然在，那星宇自然也在。”
“二師兄他身體不太舒服，臥床躺下不久，這就起來相迎。”我按照二師兄交待的話，恭敬地說。
大師兄和氣地說：“既然身體欠佳，就多休息，別讓他出來了。”
“大師兄蒞臨，哪能失禮。”二師兄從屋內出來，咳嗽幾聲，“只是剛在外看師門對決，風寒加重。我這身體可是越來越差，哪有大師兄的風采。”
“星宇莫對我客氣，咱們師兄弟意氣深重，有什麼能幫你的儘管開口。”大師兄爽朗回應，若不是隱隱知道他此行目的，我真要被他們的情深義重所感動。
大師兄和二師兄寒暄幾句便離開，我問二師兄：“他是想看你是不是真生病？”
二師兄點點頭：“這麼多年，我還是不能讓他放心。”
我說：“我不理解，師父這麼精明的人，為什麼要由著你們明爭暗鬥，尤其像大師兄這樣的人，不研武學，修為怎麼會有提升？”
“因為江湖人也要吃飯。蒼雲門需要大師兄這樣的人，受人敬仰，願意在他身上花錢，便是在為蒼雲門賺錢。不然這麼多人的吃喝，難道只靠你們的學費？”
“習武之人不應該行俠仗義，縱意武林嗎？怎麼搞這般花樣。”
“行俠仗義最後博的也是個名，更何況還要出生入死，哪有這般輕鬆安穩。有的人選擇直面刀槍，有的人選擇拿刀槍裝點，很多事，即便不理解也要去接受。”
我若有所思。二師兄問我：“你想做哪種人？”
我脫口而出：“反正不是大師兄這樣的人！”
“那還不趕緊把馬步紮好？”
03
日復一日，我在二師兄的教誨下勤奮練武，二師兄依舊不顯名聲，大師兄則越來越風光。
他穿著錦晴莊上好絲綢制的衣服出現街頭，或者到馬市上對著張老四養的馬誇一聲“好俊”，都能引得許多人紛紛掏銀子跟隨。
這些銀子，一些進了大師兄腰包，一些進了師父囊中。
我已見怪不怪，心知肚明，再沒一開始的不解和氣憤，時間一長，也開始覺得大師兄所作所為合情合理、造福門派。
大師兄平日出手闊綽，最近更是大方，先是一人送一件錦袍，接著又贈一把上好精鋼打造的寶劍。
因為師父病重，新一代的蒼雲派掌門，即將要被選出。
大師兄的呼聲自然最高，令人意外的是，推選二師兄的聲音也不少。
本來是二師兄最堅定的支持者，我卻猶豫了。
倘若二師兄當選掌門，日子還能過得像現在這麼舒適嗎？
武林門派的掌門，自然要靠拳腳上的真功夫選出來。
以往二師兄都對師門的比試沒有興趣，這次卻主動報了名。
大師兄開始頻頻出入二師兄的房間，每次出來都鐵著臉。
他又找到我：“蘇師弟，你和星宇關係最好，不如勸勸他，何必要爭這勞心勞力的掌門？倘若他退出，每個月我多與他二百兩銀子，豈不悠哉？”
說著便又靠近我，聲音壓低：“自然，也少不了你的。”
我心微微一動。不是因為銀子，而是過上閒雲野鶴、不愁生計的生活，是多少江湖人夢寐以求的？二師兄這麼不與人爭的人，真想不到什麼理由拒絕。
也許……他只是想抬高價錢。
這麼一想，我突然產生對自己的厭惡，什麼時候我腦子裡也全都是算計利益了？
04
我最終還是沒有向二師兄開口。每次在他面前，見他波瀾不驚的神情，我就一下子失了勇氣。
我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但凡一開口，一定會被二師兄瞧不起，而我也將瞧不起自己。
儘管我還是不理解，他為什麼要這麼堅持。
掌門比武那日還是到了，二師兄還是站在了比武臺上。
其他報名的弟子無非是點綴，順利地送大師兄走到了決賽。
與以往不同，重病的師父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卻下令將比試放在門派中，不讓外人觀看。
如今是他們二人站在臺上，是多少年不曾出現的場景。
“請出招。”二師兄依舊那副淡然神色。
大師兄大喝一聲，猛衝上前，與他交起手來。
兩人之間沒有想象的勢均力敵，僅不過五十招，大師兄就被打倒在地。
五十招啊，堂堂“蒼雲派第一大俠”，就這麼輕易敗了。
比賽結果呈給躺在床上的師父，大家都在外屏息，等他老人家最後的判決。
傳信的人回來了：武高者，掌門也。
二師兄贏得了掌門之位。
底下先是一陣喧譁，隨後集體跪拜恭迎掌門。
二師兄衣袖後襬，雲淡風輕地望著天空，似乎眼前的喧鬧與他無關。
旁邊，是氣喘吁吁、垂頭喪氣的大師兄。
05
二師兄當上掌門，一切似乎沒什麼變化，只是大師兄經此一戰，名聲盡毀，再也接不到鎮上店家的邀請。
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代言。
但門派的開支並沒有明顯減少，用的自然是門派之前的積蓄，也因此大家都沒有什麼怨言。
但積蓄若是用光後呢？
我越來越擔心，二師兄不善經營，最後坐吃山空，導致分崩離析。
有時候我忍不住想，若是大師兄當上掌門，會不會更好一些？
一切的設想都沒有意義，如今的大師兄依舊在門派中，銳氣不再。諷刺的是，當年他承諾給二師兄的銀兩，正是如今二師兄每月給他的數目。
轉眼到了來年，又到師門對決，二師兄——不，掌門，這次遵照前例，依舊把比武臺設在鎮上廣場。
這一次，輪到我們這些輩分的人上臺。比試的前一夜，掌門把我叫入他的房中。
“你曾經說過，你不想當大師兄那種人，可曾記得？”掌門問我。
我點點頭。
“若我要你當呢？”
我愣住了。
“明天的比試，蒼雲派將出現一個少年俊才，無論武功、外表都稱是上等，在比試中奪得第一。我想讓那個人是你。”
“為什麼？”
“這些年你在我的指導下，武功已經純熟，我相信你有這個實力。”
“我不是問這些……為什麼要這麼做。”
“還是我曾經回答你的，門派要吃飯，便需要錢。門派舉全部資源打造你，你再回饋門派，自己也得名得利，一舉兩得。”
“可是，這不是你一直不想做的嗎？”
掌門嘆口氣，說：“當年師父原本讓我出頭，我不想做，可要有人做，而且有人願意做，所以當年選了大師兄。他做得很好，但在眾人吹捧中誤以為這些都是自己應得的，失去了危機，不思進取。
“你們心中可能會有疑問，為什麼我要和他爭掌門之位。因為我清楚，如果大師兄得了掌門，蒼雲派不出三年必然垮掉。他這些年沉溺吃喝，武藝稀疏也罷了，身材也變了樣。他以為自己能憑外表吃一輩子，難道能比得過其他門派的年輕一輩？沒有真才實學，有再多簇擁都是虛妄。
“師父也清楚，所以把位子給了我。如今我讓你做他的事，不是讓你變成他，你的武功我扔會指導，你要去當真正的俠，受的起萬人敬仰的俠！
“到那日起，我會把掌門之位傳給你，終於能去過我想過的生活。”
他最後一句話嚇我一跳：“不，我擔當不起。”
“任何的擔當都是從擔當不起開始做的。當年師父沒有為難我，我也不會為難你。我只問你，你是否願意挑起這個重任？”
我望著掌門凝重的表情，想了許久，重重點下頭。
06
“下一場比試，蘇辰對陣呂鑫然。”
我走上臺，下面立刻傳來歡呼聲，許多少女發出尖叫。
我知道他們都為我而來，我知道這些都不屬於我。
比試的結果早已明確，比試的過程必須精彩。
揮劍向前衝鋒時，我心靜如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