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道祖師》同人文《挽情》——第3章

《魔道祖師》同人文《挽情》——第3章

【不與人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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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的城牆依然挺立著,年復一年,保衛這座城。硃紅色的城門還是大大地開著,歡迎來自五湖四海的人進來這裡,那些站在城門口的守衛修士,換了一批又一批,不復當年的面貌。


歲月變幻的是人是物,卻變幻不了這座城,舊時的人都往這裡過,也都從這裡走。


車輪碾過青磚,軲轆軲轆地響著,街上的吆喝聲,買賣聲不斷,討價還價的聲音,買了東西帶著笑走的人,沒買到東西去尋找下家的人。


和記憶裡一樣,江陵依舊是老樣子。一如昔日繁華,人流往來熙熙攘攘,


魏無羨依舊是黑袍斗笠,隨意地走在任何一個地方,穿梭在第一個角落,到處瞧著,卻不走近,遠遠地看看,笑笑就走。


江陵最大的酒樓“流雲居”,稱得上是最風雅的去處,素來熱鬧得很。


可當魏無羨邁進酒樓時,小二在樓口輕飄飄攔住他,一臉笑意卻眼神不屑:“客官,我們這裡的位子都坐滿了……”


魏無羨低頭看看自己衣著,淡然一笑,扔過去一錠銀子。


小二的笑容立即換了顏色,侍候著他上了樓,在靠窗可見街景的桌上坐了。


樓上地方不大,收拾得潔淨清雅,魏無羨選得那個視野最開闊的位置。


要了幾個小菜,細細蔻白的手執起杯子自斟自飲。


滿街形色匆匆,盡是陌生面孔,或者衣衫敝舊,或者家無隔夜之糧,但無論如何,他們都知道自己從何來,往何去,將何為。


而他,在茫茫人海中等待著也許永遠不會出現的人發現他,叫:“魏無羨”


是,他叫魏無羨,可是有名字又能怎樣?再也沒有人會對他喊出這個名字。


他沒有刻意去找誰,沒有刻意來江陵,雲夢離江陵很近,樊城就在江陵範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活著,如果以後遇上了,便遇上吧。


在流雲居枯坐一日,連小二都忍不住好奇的探頭探腦了好幾次,若不是那錠銀子足夠付賬,只怕他便要疑心魏無羨是沒銀子吃霸王餐來著了。


日落西山,酒樓人漸漸少了,魏無羨歎息一聲,會帳下樓。


緩慢地走在路上,走到一條街的拐角處,他站在那裡,仔細端詳腳下微紅的泥土。當年射日之徵,江陵一戰,無數人的鮮血,滲進城腳下的黑色膏泥,殷赤之色,歷數年不改。也是江陵一戰後,修真界把他傳得神乎其神,一人一笛可抵百萬大軍。那昔日鮮衣怒馬的少年行跡,已被西風吹盡,了無陳跡。站在世人面前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夷陵老祖。


只是當時未曾想到,那個鮮亮的,意氣飛揚,驕傲睥睨的年輕生命,終究註定了早早消逝。


他向後退了一步,撿起零落塵土的芭蕉花,心中暗自思量:落塵,落塵,既然來到這個世上,既然二世為人,那過去的便過去了。


一個紫色錦袍男子,負手悠悠踱步於河畔,注目著槳聲裡的華麗船舟,巧笑豔歌,樂聲琴聲在十里碧波之上盪漾。


你無法預料得到,你下一秒會遇到誰,但是你還是要往這前面走去,去遇到你該遇到的,和不該遇到的那些人,和那些事。但是,後來你可以想象,那些遇到的是不是一定會遇到,如果你轉角拐彎了,是不是就永遠都遇不到呢?


聽到後邊傳來女子驚呼的聲音,似乎是撞到了什麼人,她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一道突兀的沉沉的男聲,響起,“無妨。”


那聲音偏是熟悉又陌生,好像在哪裡聽過,好像以前聽過千千萬萬次。


江澄一愣又是一僵,才鎮靜地轉過身去。他驚怔的看著那個戴著斗笠的黑衣男子,心惶不已。


這個身形,太熟悉,太相似。


只是,這會他只能站在原地,不知是前進還是該後退。


魏無羨緩緩抬頭,目光落在前方的那一刻,至平靜,至洶湧。


那人逆光而站,紫衣玉冠,挺拔俊美,目色沉沉。


突然的,他覺得自己也許不該來這裡。魏無羨漠漠垂眸,從他身旁走過。


擦肩而過時,江澄突然一偏頭。


如黑曜石般的瞳仁,驚電般穿空而來,瞬間劈進魏無羨躲藏於垂落紗幕之後的眼神中。


那樣的目光,如利箭裂空,不容人閃避躲藏。


“站住。”


魏無羨的手指緊緊掐在掌心,面上平靜依舊。


城中要道,來往眾人絡繹不絕,他倆就這麼立在中央,換成往常,早有人呼喝,然而眾人此時皆為這紫衣男子身上的凜然銳利的威勢所攝,無人敢於喝斥一句,不自覺的屏息繞行。


而這四周無數注目他的人群,江澄亦似未曾知覺。


只是那麼神情複雜的遙遙遠望,有人試圖沿著他的目光尋找那個終點,只看見一個頭戴紗笠的黑袍人,端凝不動,層疊的衣袖袍角被長風帶起。


他動了身形,緩步上前。


忽聽鬧市人群中爆出幾聲的尖叫,夾雜著馬嘶和吆喝,不遠處的人流像是被什麼給分開了似的,唰地一下愣是空出了一條路,然後江澄便看見一匹馬揚起四蹄,像瘋了一樣奔了過來。


道路中央的行人一見這情景,皆驚的四處亂,倉惶散逃,惶惶然如驚弓之鳥,江澄被擠擠推推,人潮喧湧,如層浪迭波,擋在他面前。


人潮擁擠,瞬間淹沒了穿著再普通不過黑衣男子的身形。


魏無羨雙袖一展,鬼魅般升起, 自掙扎慌亂四散的人群上空,掠過。一個半空倒轉躍上馬背,單手挽韁,回臂一勒,駿馬一聲長嘶,只聽得馬蹄聲響,如箭般一路飛蹄。


江澄怔然而立,茫然伸手,那人卻於稀薄日光中,頭也不回的離去了,長衣漫卷飄然而去的背影,在光線中慢慢地由斷變長,身影越來越遠,最後人出了他的視線。


……


魏嬰仰起頭來,青石斑駁的城門上入眼可見兩個斗大的字:樊城。字體遒勁有力,千載而下,仍能感到那凝重的筆力。


他緩緩道:“諾大一座樊城,卻連一個守城的修士都沒有……”


不但城門大開,任意由人進出,城樓之上,也無般個人影。


一股寒意森森地爬上了藍思追的脊背,“非但如此,魏前輩不覺得這城中也過於安靜了嗎?”


沒有小攤商賈的叫賣聲,沒有兒童嬉笑玩鬧聲,甚至沒有雞犬相鳴聲。只有偶爾幾聲鶯啼,婉轉清麗,卻更添靜寂。


他們收到澤蕪君的來報,樊城最近走失了不少人口,幾乎空城……人呢,滿滿一城的人都到哪兒去了?


石板路經年日久,坑坑窪窪,街道上,店鋪林立,形形色色的招牌在陽光中默然靜立。天空連一絲兒風都沒有,整個城市彷彿深深陷入一場酣夢。


一行人順著長街緩緩而行,家家門窗緊閉,戶戶無聲無息。綠色的藤蔓爬滿了院牆,碧綠鮮嫩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有開門的人家!”藍景儀叫了一聲,又興奮又緊張。


一扇低矮的門微微敞開,看到的不過是一片黑暗。藍思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正要叩門,不料剛剛觸及門板,那門欸乃一聲,門扇自開。


“有人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低沉的喘息之聲。


他的寒毛一寸寸地豎立,手立即摸上了腰間的長劍。


“是誰?”用足氣力,他喝了一聲。


那喘息之聲卻越發急切起來,似乎是有什麼怪物即將奪門而出。


眾人嚴陣以待。


一道黑色的閃電果然撲面而來,恍惚間雪亮的獠牙,黃綠色的眼睛,豐厚的毛髮……


一旁的幾個少年臉色慘變,忍不住驚呼:“小心!”


藍忘機倏然出手,一柄雪亮長劍頃刻間藍光閃爍,倏然刺向那黑色的怪物,沒骨而入,殷紅的血頓時拋灑出來,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冒出淡淡的青煙。


哐當!一聲巨響震耳欲聾。


迴音久久不絕。


幾人轉身一看,不由得神色凝重。


一直張著大口的城門,猛然間關閉了,沉重的大門嚴絲合縫,宛如整塊鐵板鑄就而成。


就像一隻處心積慮的怪物,終於等到了它的獵物,開始悠然品嚐。


四周靜謐得可怕。


“哈……”一聲得意的輕笑分明地耳邊響起,令眾人的血液幾乎為之凍結。想要細聽捕捉,那輕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怎麼辦?” 金凌滿面驚駭,瞪大烏溜溜的眼珠,


魏嬰呵呵一笑,摸摸他的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莫怕莫怕。”


“都怪你,明知道這裡是狐狸的圈套,偏要往裡鑽。”金凌哼哼道。


“你如何確定,這是狐狸的詭計?”魏嬰笑著問。


“方才那撲出來毛茸茸的東西,可不就是一隻黑狐狸?”他想起那血肉模糊的一團,忍不住乾嘔起來。


魏嬰道:“你真的看清楚了?那是隻狐狸,可也是一些小把戲罷了……”他方才查看了,那撲出的怪物被避塵刺入後,血肉消融,飛快地蛻成了一具骨架。他非常確定,那是幻術。


一隻臨死也無法發出發出聲音的狐狸。


藍景儀道:“不管是狐狸還是幻術,我們往下走說不定還有別的發現!”


魏嬰悠然道,“既來之,則安之。我倒要看看這城中,到底是誰在搗鬼?”


溫寧忽然道:“公子,快看!”


方才那狐狸倒下的地方卻長出兩株青翠欲滴的根苗來。流光閃爍間,那根苗忽忽生出枝葉,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或是攀樹而上,或是佔據屋簷,或是伸展到路上,雪白細長的根鬚,彷彿無數個靈敏的觸角,偷窺著空氣中的一舉一動。


藍忘機眉間微蹙,淺色的眸子環繞四周,低聲說:“走,此處不宜久留。”


不知何時,緊緊關閉的門戶窗口都隨意洞開著,夕陽的餘暉灑落在靜謐的長街上,拉得眾人的影子十分細長,影影綽綽。


最後一抹斜輝散盡的時候,藍景儀忽然指著道邊的高牆上喃喃地說:“開花了……”


綠意逼人的高牆突然有了燦爛的顏色,先是一粒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顫巍巍打開了一片花瓣,兩片……花蕾驕傲恣意地舒展開來,袒露著猩紅的花蕊。這似乎是無聲的命令,片刻傳遍了全城,很快,一朵接一朵,一牆挨一牆,屋簷連著屋簷,連綿不絕,不一會功夫,四周已成一片花海。一團團浮動的紅雲,一波波搖曳的花海,迷人的芳香,沁人心脾……


藍景儀喊道:“什麼味道,不會有毒吧?”


魏嬰蹙眉道:“不要吸入香氣。”


眾人警醒,皆用布巾蒙上了口鼻。夜色漸濃,不知何時周圍升騰起迷濛的紅霧。


魏嬰纖長的手一翻,一張燃陰符輕飄飄地朝前擲去。若是前方有什麼怨氣四溢的鬼怪東西,它就會燃燒起來,隱在暗處的蔓藤覺察了他的動作,立即反擊,突然發難!


幾人紛紛抽出長劍將藤蔓斬個七零八落。霧中,藤蔓源源不斷地冒出來,與五顏六色的劍氣糾纏一起,似是無窮無盡。


金凌手中的劍未曾片刻停歇,他忍不住問魏無羨:“這些是什麼鬼東西?我們該往哪兒走?”


“別慌,凝神應付。”魏嬰甩手一道符咒飛出,打在蔓藤之上,騰騰燒了起來。


濃烈粘稠的墨綠色汁液從開始慢慢滴淌,所過之處,發出滋滋滋的聲響,一股濃烈的焦臭味隨即撲鼻而來。鼓脹的花苞失去了滋養,頓時萎縮,紅色的花瓣發黑捲曲,就像被點燃的紙,很快就化為飛煙,消弭於無形。


只是這藤蔓如同原上青草,燒了又生。魏無羨蹙眉,不經意看到了一點光。


那一點光,如豆般昏暗,在紅霧之中甚是朦朧。


“藍湛,那邊!”他向藍忘機示意,很快眾人也看到了那一點光暈。


他們往那方向疾馳,紅霧忽然稀薄起來,好像遇到一種令它們畏懼的力量,紛紛退散。


夜色中,一座廢棄的小廟出現在面前。


殿中的長案上,半截燈燭光火閃爍,在朦朧的夜色中顯得格外醒目。


一行人不及細想躲進了小廟,再打下去,也是沒完沒了,必須找到破解方法。


大殿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魏嬰細細看了一遍,香案上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有一兩處似是指印。高大聳立的佛像已經破敗不堪,露出黃泥胚子來。大梁卻是乾淨得很,一絲兒蜘蛛網的蹤跡也不見。


少年們各自散開,查看地形,他們不敢掉以輕心。誰知道那要命的藤蔓什麼時候又會捲土重來?


三個少年雖受了驚嚇,卻也是見慣世面的,很快安之如素。一時間破敗的小廟,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大逃殺似乎煙消雲散了。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長夜漫漫,這一切或許只是個開端。


魏嬰和藍忘機舉著火把,順著小廟轉了一圈,發現這小廟倚著山崖峭壁修建,已有年月。後院幾間小廂房早已經垮塌,化為瓦礫場,只剩一棵參天大樹,枝幹如鐵,直剌剌地刺破蒼穹,濃密的樹蔭在夜色中宛如張開的巨傘,黑黝黝的,形同潑墨。


藍忘機將火把湊近,忽道:“魏嬰,看。”


樹幹上,有一兩處樹皮微微卷曲,魏嬰伸出潔白的手指摸了摸,樹皮的碎屑應聲而落。


“舉高一點看看……”


藍忘機依言舉高火把。樹幹一路向上,隔段就有蹭過的痕跡。


兩個人對視片刻,眼中俱是同樣的猜想,魏嬰道:“有東西曾經上過這棵樹!”


藍忘機臉上冷淡依舊,視線上移,或許那東西此刻就在這樹頂之上,伺機而動。


藍景儀問道:“那東西是什麼? 是人,是妖?”


藍思追道:“無論是什麼,一定足夠危險。那些纏人的藤蔓或許就是察覺到這危險足以致命,所以也不敢上前佔領這座小廟。”


對付藤蔓已讓人焦頭爛額,他們不想再驚動另一個危險的敵人。只要等到天明日出,紅霧或許就會散去,焉知不能找到出城之法?


小廟的地上橫七豎八鋪滿了亂草堆,幾人坐在草堆上,魏嬰順手拎出一個小酒罈,剛飲了幾口。一根樹藤突如其來憑空穿出,他眼疾手快的將手中的酒罈一擲,“哐當……”一聲脆響,酒罈被穿破,酒水灑了一地。


魏嬰抖了抖衣襬起身,“豈有此理,我的酒!”


藍忘機緊緊抿唇,目光投向了跌成碎片的酒罈,將魏嬰拉到身邊。“可有傷到?”


魏嬰挑眉一笑,“怎可能。”


藍忘機不說話,只是握著他的手力道又緊了些。


“難道,這酒竟為觸鬚提供了養分不成?”魏嬰緊緊盯著瓷片上的觸鬚,他沒有看錯,這些觸鬚還在生長,隱隱透出綠意,片刻間綻出一片綠葉,很快一根藤蔓長了出來,翠綠的葉子油亮發光,殷紅的花苞蠢蠢欲萌。


幾道冰靈的藍色寒光閃過,藤蔓被避塵斬成數段。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發現了一個可怕的事實,連一直不出聲的溫寧也喃喃分析道:“藤蔓本不敢來小廟,現在這些沾染了水酒的藤蔓已經無所畏懼了。”


更多的藤蔓生長出來,迫不及待地想要開出紅碩的花朵。


“燒了它們!快!”


溫寧拿來了火把,丟了上去。


稻草見火就著,一時火苗竄得老高,烈焰熊熊燃燒。


蔓藤在伸延,又引燃地上的草堆,一時火光熊熊,眼見著整個小廟都要燃燒起來。


“出去!”藍忘機斷然說道。


衝到門外,又見門外紅霧更濃,笑聲隱隱。


一個黑影從樹上飛快竄下來,速度非常之快,如靈猿,如鬼魅。


魏嬰暗叫一聲:來了!


“嘿嘿嘿……”黑影低沉的笑聲彷彿來自幽冥地府,他緩緩轉過身,目光朝大樹後掃來。


不知何時,一輪滿月突破紅霧的阻擋,清冷的光輝散若流素,將小院照得明如白晝。


幾個少年幾乎停滯了呼吸。


這黑影……這黑影……究竟是人是鬼?


他身體佝僂,背上似是馱著一個揹簍,看不清是何物。月光落在他的面孔上,投下一道陰影,將面孔劃為詭異的兩半,一半是如月般皎潔光亮,一半卻是濃墨般黑暗。一雙眼睛,閃著獸般幽幽光芒。


“你……們是……什麼人?”月光下,黑影的聲音就像生鏽的鐵片,緩慢凝滯,卻令所有人為之一震,不是妖,也不是鬼,他是一個人!


魏嬰道:“我們是過路的行人,不小心進入了樊城。方才有妖物纏身,才躲進小廟。”


“路人……”黑影似久未與人語,聞言偏頭思索良久,方一字字道:“這裡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


“誰想來這個鬼地方?等到天亮,我們就想法子出城。”藍景儀嘴快,他好奇地打量著燃燒的樹冠,拋出的問題可以連成串:“你一直住在這樹上嗎?”


“你是樊城人嗎?”


“你身上背的什麼?


“你怎麼不說話了?”


金凌在藍景儀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想讓他住嘴。


這黑影不知是敵是友,萬一激怒了他,恐怕又是一場惡鬥。


“你的話太多了……”月光下,黑影的目光掃向小廟,臉色驟變。


轟隆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震得地面也跟著抖動起來。


原來是小廟再也支撐不住烈焰焚燒,樑柱毀損,整個大殿坍塌下來。


黑影倏然飄進火場,消失在熊熊火光之中。


“這……又是一個不怕火的,不會又是什麼精怪吧?”藍景儀瞪直了眼睛。


“否。”藍忘機平靜道:“此人衣衫雖是破爛不堪,依稀能辨得是陰陽八卦之紋。”


藍思追訝然,“含光君,你是說他原本穿的是一領道袍?莫非他是一個道士?”


“照此看,應是道士。只是這道士為何要棲身樹冠,藤蔓為何又不敢招惹他?”魏嬰覺得這其中必有文章。


“咦,他又回來了!”金凌驚呼一聲。


果然,那黑影懷抱一物,從火中跳了出來。


他在空曠之處將那物小心安放,也不理會眾人,只顧用殘破的袖子細細擦拭上面的黑煙灰。動作是那般輕柔,那般溫存,彷彿是在撫摸相愛甚深的情人。


魏嬰只覺納罕,與藍忘機面面相覷。


那物,竟是一個半人高的白瓷壇,壇口似被木蓋掩住,映著月光,光潔如雪,但別無奇特之處。他擦得那麼認真仔細,眾人情不自禁屏住聲氣,生怕驚動了他。


良久,他將白壇上擦得一塵不染,方抬起頭來。


月光明明白白照亮了他的面孔,原來是個年方四十左右的男子,鼻子十分挺直闊大,鬍鬚足有尺長,一頭毛髮因沒有管束披拂在肩膀上,竟像長在他身上似的。


夜裡看他黝黑乾瘦,形容可怖,此刻他站直了身形,在火光的映照下,長鬚飄飄,竟有一番道骨仙風之感,魏嬰頗覺意外。


眾人打量著他,這怪人又何嘗不是在打量眾人?


他幽幽的目光先是魏嬰身上梭巡良久,既而移到藍忘機身上,恍惚一轉,又瞅了一眼幾個少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貧道乃是青城清風觀道人凌虛子,各位恐怕不是尋常的路人吧?”


幾句話的功夫,他的聲音已經流利無礙。


藍思追含笑拱手道:“原來是青城凌虛子道長,久聞其名,想不到今日在此地有緣得見,幸會,幸會!”


“你聽說過我?”凌虛子似是訝異。


“青城清風觀,天下何人不知,哪個不曉? 只怕是黃口小兒也聽過道長的威名。”藍思追神情自若,語意真摯。


魏嬰暗暗佩服他能將馬屁說得令人如此信服。他就沒聽說過什麼青城清風觀。更別說什麼是凌虛子,空虛子。


可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聽了藍思追的話,凌虛子的嘴角微微揚起,“凌虛子也是浪得虛名,江湖謬傳罷了。來者是客,隨我到後院來吧。”


冷寒入骨,溫寧生起堆堆篝火,凌虛子奉上蒲團,藍忘機坐到凌虛子對面,魏嬰對那白瓷壇甚是好奇,略略靠近凌虛子。


篝火旺盛,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響。就著這火,凌虛子又取來煮茶的器皿,一時茶香嫋嫋,令人忘卻方才驚心動魄的場面。


“貧道看幾位公子器宇軒昂,身手不凡,絕不是普通的路人,看你們的衣著打扮,莫非是姑蘇藍氏的子弟?”


魏嬰道:“道長好眼力。只不過我們哪裡但得起道長的謬讚?倒是道長,這樊城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變成一座空城?”


“實不相瞞,數月之前我來到樊城,那時樊城人來人往,百業興旺,雖比不上大城繁華,卻別有一番富足景象,和樂安寧。不料這城中忽然發生一件奇事。”凌虛子瘦骨嶙峋的臉上閃過一抹異色,似飛鳥掠過水麵泛起的波瀾,轉瞬即逝。


“哦?是什麼奇事?”魏嬰好奇地問。


凌虛子笑道:“公子莫急,待貧道細細說來。”


“這樊城原有一戶小戶人家,生了一個極美的女孩兒,家人呵護備至,珍之愛之,如同掌上明珠。這女孩兒就取名為長樂。長樂長到七八歲,玉雪可愛,更是聰慧可人。這一日長樂在門口玩耍,忽然來了一個女子……”凌虛子的濃眉微微上挑,眼中幽光一閃,“那女子見了長樂,卻是抱起就跑……”


“這女子想必是個瘋子?”金凌猜道。


凌虛子不置可否,繼續道:“那長樂的家人碰巧都不在門口,等聽到孩子喊叫,急急奔出來,卻只看到一個紅衣的背影在巷子口一閃,慌慌張張追出去,哪裡還看得見孩子的蹤影?”


“後來呢?”藍景儀忍不住問。


“後來他們叫來左鄰右舍,在巷子口分頭去找,一路找去,那女子連同孩子好像從人間蒸發了一般,城中竟無人看見。”


“這就奇了……”藍思追也聽得入神,喃喃道,“莫非那女子是妖怪不成?”


“過了幾日,終於找到孩子的下落,竟是在一座小廟之中……”凌虛子露出憐憫之色,“長樂的父母接到消息,急急忙忙趕出去,只看了一眼,就雙雙暈死過去!”


“那叫長樂的孩子……莫非……莫非是死了?”魏嬰不由得看了一眼周遭,不會就是這座小廟吧?


“無量佛,那孩子雖是沒死,卻還不如死了……”凌虛子似是想到那副慘景,打了一個寒戰,嘆息連連。


“道長,快說啊。”金凌聽到緊要處,連聲催促。


“跟著長樂父母一道的還有鄰居親友,據說當時那孩子就躺在香案之上,身上未著寸縷。胸口一片血汙,隱約還能看到一顆心突突地跳,四肢不知為何竟然齊齊被折斷。那孩子痛苦不堪,在長案上不斷地蠕動著,卻始斷不了氣……”


凌虛子描摹入微,藍景儀彷彿看到那極其恐怖的一幕,只覺得一股寒意直透心底:“太殘忍了!真是太殘忍了!到底是何人能對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下此毒手?”


“那女子必定是一個沒有人性的妖怪。”金凌斷然道:“可曾找到那女子?”


凌虛子點頭,“那女子無影無蹤,跟上了天似的,本以為找不到了,誰料有人竟發現,有人半夜鬼鬼祟祟地在荒地裡埋著什麼……”


“可是那日所見的紅衣?”魏嬰和藍忘機幾乎是同時出口。


“不錯,那人被當場抓住,正是一個女子,所埋之物,就是一件鮮豔奪目的紅衣。那紅衣之上,尤帶著血跡斑斑……”


“這麼說來,就是這女子當日搶走了長樂?”金凌皺起眉頭,這毒婦真是手段殘忍至極,平生未見。


“村民們將這女子捆起來,百般審問,那女子卻是一言不發,只是笑。”


魏嬰聽罷,略感失望,若是妖怪,尋常人哪裡能捆得起來?他繼續聽凌虛子道:“村民們審問了幾日,大刑用遍,不說這女子究竟與長樂家有何恩怨,就連這女子姓什麼叫什麼都沒問出來。”


魏嬰長眉微蹙,心中暗想,這女子絕非常人。


“如此僵持幾日,大夥一籌莫展,事情卻有了轉機。”


藍忘機思量一瞬,道:“是何轉機?”


“圍觀審訊的人中,有人認出原來他是從小被父母遺棄的啞女,流落到樊城乞討長大,不知被誰壞了身子,竟然兀自生下了一個嬰孩。那嬰孩誕下不到三天就夭折,這啞女便有些瘋瘋癲癲……見到別的孩子就直勾勾地盯著,也不是一天半日了。”


“這麼說來,一切就順理成章了。那虐待長樂的必定是這迷失了心智的啞女……可憐!可憐!”金凌微微嘆息,不知是嘆息這命運多舛的啞女,還是嘆息無辜受虐的長樂。


“小公子猜得沒錯,那長樂奄奄一息,長樂的父母臥病在床,全靠鄰居扶持,才不至家毀人亡。此事越傳越廣,激起城中百姓的義憤,紛紛要求立即處死啞女。”


“道長,這故事固然悽慘令人動容,可是我不明白這與樊城怪象又何關聯?”魏嬰繼續一本正經的問道。


“公子問得好,貧道當時也未料到,這長樂被擄,啞女伏法,竟會給樊城引來一場彌天大禍。”凌虛子搖搖頭,撫著長鬚。


寺廟外的一道長廊狹長幽深,風吹過房簷的瓦楞,嗚咽的低鳴像悲歌,叫人毛骨悚然。


陰影裡走出個人,寬袍大袖款款而來。在離門三尺遠的地方站定了。皎潔的月光投在青磚地上,挺拔的身條兒被月色曳撒一襯,下半身顯得尤其長。風掠過斗笠垂下的紗幕,露出他的半邊臉,似陽春白雪又冷冽入骨。


他若幽靈般,竟無人察覺他的到來。


藍思追正等著聽下文,心中焦急,當下道:“請道長繼續,到底引來什麼彌天大禍?”


凌虛子又嘆了一口氣,“說起來,處決啞女那日,貧道也在場。”


那一日,天上一早就垂著黃雲,堆積如山,重重疊疊地壓住了日頭。天照例是冷,冷得出奇。他從未遇到過這麼冷的天,那股冷寒直要透到人的血肉裡,鑽到骨髓裡。


街上的人卻不怕冷,黑壓壓地擠在一起,壓抑不住興奮之情,翹首以盼。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激動叫道:“來了,來了!”


挨挨擠擠的人群忽然就似潮水分開了兩條線,露出一條狹窄的過道來。一輛囚車,在人群的簇擁下緩緩行來。


囚車裡,站著一個極年輕的女子,頂著滿臉的血汙,茫然地看著人群,忽然露出懵懂無知的笑容,激動地朝人群招起手來。


這笑容頓時引起了騷動和咒罵。


啪!啪!不知誰率先扔了兩顆臭雞蛋,砸在啞女的臉上,頓時蛋殼四分五裂,蛋黃滴滴答答從他蓬亂的頭髮尚流淌下來, 她顯然受了痛,齜牙裂齒,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殺了妖女!”有人振臂高喊起來,一呼之下,百呼相應:“殺了妖女,為民除害!”


“妖女不除,民心難安!”


“妖女伏法,大快人心!”


“妖女冷血,人人得而誅之……”


人潮湧動,發瘋般朝囚車湧來,有的手持長槍,有的握著短棒,就連婦孺兒童竟也拿了臭雞蛋爛菜葉子,不管不顧想要擠到近前。


鎮守樊城的修士們無法喝止,也無法阻攔,漸漸慌了神,索性棄了囚車,不管不顧。


大錘三下五下砸爛了囚車,兇殘暴虐的女罪犯暴露在人群之前。


她瑟瑟發抖,卻不忘扒拉著身上的菜葉,像小狗一樣舔著紅衣上的蛋液。


是的,那一日女犯穿的是一襲紅衣。


傳說中她就是穿著那身紅衣,搶走了長樂,將一個玉雪可愛的孩子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紅衣已汙,黑褐色的血漬卻依舊奪目,依舊刺眼,激起了人們心頭更深的恨與怒,這恨意與憤怒很快掀起滔天巨浪席捲人群,冷靜的堤壩一潰千里……


數不盡的長槍齊舉,刺向那令人痛恨的紅衣,短棒紛飛,根根砸向那不配為人的軀體。屠夫割肉的尖刀,貨郎擔物的扁擔,裁縫的長針,主婦的剪刀,還有孩子手中的爛菜葉、臭雞蛋……輪番攻擊下,女犯很快就沒了聲息——或許她本是啞女,本來就發不出任何聲息。


只有鮮紅的血流淌出來,染紅了破爛的囚車木板,又滾落到地面,深深侵染冬日的泥土……


撲鼻的血腥味卻令在場的人更加亢奮,他們競相挑起女犯的一塊塊殘肢,高高示眾,展覽著勝利。


群起而攻擊的人們快慰無比,發出陣陣激動無比的歡呼:他們一起為小長樂報了仇,雪了恨。


這該死的妖女啊,就該千刀萬剮,永世不得翻身!


凌虛子的聲音時而緩慢,時而停頓,時而滔滔不絕,那日場中所見所感,描摹入微,如同身臨其境,一時讓人忘記他古怪的形貌和散發著餘臭的手臂,只覺得此人不去當說書先生甚是可惜。


火堆旁的幾人俱是沉默,神情各異。


藍忘機微垂眼眸,魏嬰若有所思,三個少年咬住了嘴唇,溫寧託著下巴。


良久,藍思追露出不忍之色:“就算是啞女所為,樊城中人也未免太殘酷了……”


“諸位莫是認為此事不是啞女所為?”凌虛子聽出他的話外之音。


“啞女口不能言,我總覺得單憑一件血衣就認定她是當日兇手,未免太輕率了一些。”魏嬰目光閃動,微有疑色,他望向凌虛子,沉聲問:“道長,我猜測,自那日之後法場血地之上,是否就生出這古怪的藤蘿?”


“公子猜對了,那藤蘿初時出現,眾人以為是雜草而已,不以為意。誰料一夜之間,就佔據了道路高牆,繼而屋簷叢樹。接著就有人無緣無故地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等到大家察覺這藤蘿有古怪時,一切已經晚了。整座樊城都在藤蘿的控制之之下,不到一月的功夫,已然成空城……”凌虛子忍不住長吁短嘆。


藍忘機盯著凌虛子,凝神審查他的表情,“如此說來,道長是這樊城中唯一的倖存者。尚有一事不解,不知你如何躲過藤蘿的追殺?”


藍忘機的疑問,也是眾人的疑問,一時各種各樣的目光都集於凌虛子身上,凌虛子哈哈笑道:“說來也巧,三月前我來這小廟寄宿,廟中尚有一個老僧,和一個小沙彌。等到藤蘿佔據樊城,這一老一小也沒了蹤影。加之暴雨過後,廂房垮塌,我沒了容身之處,方想到這院中高樹,枝椏繁密,於是簡單用木板做了一個安歇之處。誰料今日竟被毀了……反倒遇到你們。我三月來幾乎未說過話,想不到都在今日說了!”


魏嬰頷首微笑,“可見我們確實與道長有緣。這小廟可有什麼神奇之處,竟令這些無處不在的藤蘿不敢前來騷擾?”


凌虛子依舊是笑,黝黑的面孔越發襯托得兩排牙齒是森森的白。


“小廟並無神奇之處,不過是座尋常的破廟罷了。”


魏嬰輕笑道:“看來,不是小廟神通,而是道長法力高強,令藤蔓心生畏懼。”


凌虛子還是笑,“公子見笑了,凌虛子微末法力,怎敢倨傲?”


他口中否認了,神情卻是自得。


魏嬰心想,道家降妖伏魔,法寶眾多,那白瓷壇說不定就是他制敵的法寶。


他的眼風情不自禁瞟向白瓷壇,對那瓷壇中所裝之物更是好奇了。


不經意間,凌虛子兩道目光射來,似笑非笑,魏嬰不慌不忙移開視線,欣賞月光,但凌虛子的目光在他身上久久留連,似在探尋著什麼。


金凌忽一眼瞥見凌虛子,便壓低了聲音湊近藍思追道:“這古怪的臭老道不會一夜都摟著那破罈子吧?”


藍思追點點頭,“我留意到他,都沒松過手,好像怕我們搶了似的。真想知道那罈子裡到底裝的什麼寶貝?”


金凌喝了口茶水,眨眨眼,“你真想知道?看我的。”


他笑嘻嘻轉頭朝魏嬰走去,一邊走一邊高聲道:“你快想辦法讓我們離開這鬼地方,再待一天,我們也要變成活死人了……”腳下忽然一個趔趄,身倒如山,撞向凌虛子懷中的白瓷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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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虛子所說的,“無量佛”是阿彌陀佛的意思,佛家會叫阿彌陀佛,道家一般叫無量佛,不要誤解以為是我寫錯了,然後捉蟲無量佛是什麼人。


是什麼讓你相信有前生

有個人落筆寫下你青春

時光利如刃割斷了緣分

在梅雨落下的黃昏

推開門煙火中的紅塵

宣紙上是故事裡的人

春來看蝶舞秋去數花落

冬雪寂寞那麼深

《魔道祖師》同人文【挽情】第2章 滄海塵飛

《魔道祖師》同人文《挽情》第一章【一世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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