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 | 譚夢佳
在互聯網上與“飯圈”、“同人文”、“AO3”等有關的事件引起輿論譁然。相關的討論開始於二月末，至此已經延續了一個半月左右。
事件的導火索是肖戰的某幾名粉絲號召一群粉絲共同對一篇以肖戰為原型的同人文作品採取抵制、舉報行動。關於“創作自由”討論的聲量在互聯網上上升。許多人以“227聖戰”，“227大團結”的名義號召抵制肖戰、抵制飯圈，並高呼自由。
隨後，國際開源同人數據庫網站Archive of our own（簡稱AO3）開始無法正常訪問，AO3的淪陷使得事態進一步發酵。
一
在雙方爭辯相持不下的同時，也有人提出質疑，認為AO3並沒有被牆，粉絲的舉報也並不能導致外國網站在大陸禁止訪問。但關於粉絲舉報和平臺被“牆”，網友們眾說紛紜，未有一致的判斷。
某高校（出於被採訪者意願，未公佈其學校）軟件工程專業的大四學生小玫表示，域名都有固定的IP地址，只有訪問正確的IP地址才能正常訪問目標網站。
運營AO3平臺的再創作組織在官方微博號OTWComms上聲明瞭官方註冊的四個域名（俗稱網址），這四個域名在理論上應該對應同一個IP地址。但是小玫在對四個域名執行域名查詢和域名系統診斷時（使用了不同系統和不同命令，對每一個域名進行了五次以上實驗），發現每次操作後同一個域名都會得到不同的IP地址，且同一次操作中四個域名對應的IP地址也不相同，
這說明到目前為止，AO3確實基本上在國內無法正常訪問了。部分能夠訪問的網站或許是其他用戶自發建立的鏡像網站或反向代理。 OTWComms聲明AO3的官方域名
正在操作一個實驗步驟（圖片由小玫提供）
截圖表示，四個域名對應的IP地址互不相同，同一個域名在兩次操作中對應的IP地址互不相同
不過，AO3無法正常使用與粉絲舉報是否有因果聯繫，尚無明確的證據。在中央網信辦公佈的“2020年2月全國網絡舉報受理情況”和“2020年3月全國網絡舉報受理情況”中只統計了中央和地方網信辦舉報部門受理舉報的總數，以及國內商業網站的舉報受理的情況，未涉及被舉報對象的舉報情況。
雖然不能證明粉絲舉報導致AO3被“牆”，但是僅憑藉中央網信辦公佈的報告來說明“粉絲沒有舉報AO3”，或者“舉報人數不足8000”，也是沒有說服力的。
中央網信辦公佈的“2020年2月全國網絡舉報受理情況”
中央網信辦公佈的“2020年3月全國網絡舉報受理情況”
雖然這次事件的熱度有所下降，但是人們關於飯圈文化、同人文化、舉報機制、法律法規等的討論進一步延伸到了媒介素養、造謠闢謠等話題。
同時，也有人認為這件事不單純是“飯圈粉絲”的瘋狂行動，並呼籲對事件進行梳理、核查和反思。但這些思考和反省的聲音並沒有佔據主流。
小金和小徐是浙江大學的學生，她們同為肖戰的粉絲，雖然在生活中沒有交集，但她們都感受到了同一種無奈。
“討論還在持續，但是這種缺乏理據的討論，正離我們所期待的那種‘理性的對話’越來越遠。戾氣、妖魔化、非理性......這些東西太多了。”小徐說。
二
小徐是肖戰和王一博的CP粉，早在2018年10月，《陳情令》還未播出之前，小徐就很喜歡他們了。但是在《陳情令》播出後的一段時間裡，兩者“合體”的場合越來越少，在小徐看來，也正是在這段時間，兩個人的唯粉提出了“解綁”的要求，這也引發了三家粉絲——肖戰粉，王一博粉以及CP粉——之間的鬥爭。
小徐表示，國內的粉絲群體有特定的反黑傳統，他們最初出於維護明星社會形象的本意，會根據一定的標準鎖定負面的評論、留言，以及黑粉、惡評專員、尋釁滋事的粉絲，並進行集體舉報。 但是因為存在許多不確定的因素，這樣的“反黑”不一定能達到粉絲最初的本意。
肖戰唯粉和CP粉的矛盾在事件發生前的很長一段時間內都存在，其他一些明星或組合的飯圈內也有相似的情況。有些唯粉認為CP粉屬於黑粉的一種，所以團隊裡會有人“狙擊”CP粉作者及其創作的同人文作品，併發在專門註冊的反黑號上，供粉絲同仁們一起舉報作者微博號。
這一次部分肖戰粉絲號召對同人文《下墜》進行集體舉報，直接或間接地導致許多小眾創作者自危、AO3平臺無法正常使用，波及到了許多飯圈外人士。於是有人將矛頭指向肖戰粉絲。
在新浪微博客戶端輸入“反黑”後的部分搜索結果
小徐也參加過集體反黑，現在有許多培養職業黑粉、惡評專員的灰色產業，小徐一直覺得在這種情況下為明星反黑是正確的。但是現在，小徐卻有些搖擺：“可能是小時候奧特曼看多了吧，我總希望自己能判斷對和錯，能有自己的底線。”面對複雜的世界，小徐迷茫了。
“我一直努力做個正常人，這是對自己的約束，也是對偶像的約束，我覺得這樣的關係才是良性的。但是這樣的我可能不像個粉絲，因為我這樣的粉絲在飯圈往往是不夠格的。”
小金從2017年開始喜歡肖戰，作為他的唯粉，和許多追星的女孩一樣，小金將自己的心路歷程概括為“始於顏值，醉於才華，忠於人品”。小金在追星的過程中，最常做的就是看看照片和視頻、下載付費音樂、買海報，或者是在買化妝品時支持肖戰代言的品牌，除此之外，幾乎沒有接觸過其他的應援途徑。所以，和她認識的其他粉絲相比，小金喜歡用“佛系”來形容自己。
但飯圈和同人圈的矛盾的爆發，讓小金始料未及。
3月3日，小金像往常一樣打開微博，卻感受到一絲絲不同尋常的激烈，所見之處，充斥著許多對肖戰和粉絲的斥責甚至謾罵。小金對著頁面上的文本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於是和許多不明所以的人一樣，到處尋找線索，試圖瞭解真相。
小金看了很久，搜索了許多關鍵詞，查看了許多網站，終於知道了什麼是227大團結，什麼是AO3。
“當時覺得雙方都瘋狂了，想著退圈保平安。那段時間基本上不敢說任何東西，在微博上（關於肖戰）的頭像、背景也全部刪了。”
小金的朋友圈裡也不可避免地出現了一些反對肖戰及其粉絲的聲音，甚至在一些群聊中也不能倖免。“我朋友圈裡很多人都在詛咒肖戰，但是這些人都是現實中的朋友。”小金認為朋友們的憤怒情有可原，於是努力忽視那些不太好聽的責罵。“眼不見為淨”，所以她在QQ空間和朋友圈中把某幾個好友屏蔽了。
但是小金還是會感到有些委屈，還有些莫名其妙。
小金和追星姐妹的聊天記錄（圖片由小金提供）
“我不想把現實裡的人際關係搞僵，所以還是安靜一段時間吧，‘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對於肖戰事件，參與者的咆哮未絕，旁觀者的議論不斷。到現在，小金和小徐仍不敢發聲。
三
這一個月以來，小徐持續且默默地關注著“肖戰粉絲”和“227大團結”事件的動向：“總能看到為肖戰發聲的粉絲和AO3支持者狹路相逢。關於這件事誰也說不清，然後索性不爭論了，直接咒罵、拉黑、舉報。到後來連爭論都省了，沒有對話，你罵你的，我罵我的。不過現在更多的是不著一言直接拉黑舉報，或者就只和自己圈裡人附和著一起罵對方，縮在自己的圈子裡自娛自樂。”慢慢地，小徐也變得有些倦怠。
小徐的身份有些特殊，因為是CP粉，也認識了一群肖戰的粉絲，並且也接觸同人圈和其他二次元圈子，圈子裡的人平時會在AO3平臺上看小說，也會自己創作。所以，小徐的朋友圈看起來像是這次事件爆發時的一個小小縮影。
小徐起初就知道飯圈有相當一部分粉絲喜歡“引戰”，試圖控制別人的喜惡，獨斷專行且喜歡給人“扣帽子”。所以小徐並不喜歡和她們相處，平時主要只在校園裡的一個粉群裡玩耍。
那個群由一群志同道合的校友組成，“整體氛圍把握得很好，不會很有戾氣”。
但是在這次事件中，甚至朋友圈中，小徐也看到許多所謂“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攻擊，不僅是所謂的飯圈出現了獨斷專行和“扣帽子”的做法，同人圈和其他圈子的人也出現了這樣的行為。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火中，不管是飯圈還是同人圈，或者是其他的群體，都有人在試圖理性對話，但也有人為了維護自己喜愛的東西，抱著偏激的態度。
“在一個群體裡，只要稍微煽風點火，他們就會變成一支堪比任何一個‘飯圈’的隊伍。其實到後來，很多人都聲稱自己是用‘飯圈的手段’來攻擊飯圈。但是，到底什麼手段可以稱之為‘飯圈的手段’呢？”
小徐感覺自己給自己提了一個難題。
“我不是文科專業，很多概念只能用很幼稚的眼光去看。我覺得像是用畫框把一個人框死了，那個人不僅只露出上半身，還只能固定一個姿勢、做出一個表情，而且那個人也覺得自己應該這麼做。”
版面編輯 | 譚夢佳
責任編輯 | 吳軼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