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回来就好”,两行清泪长流

  昨天中午,正在床上午休,被电话铃声吵醒。

  迷糊着半睁眼一看,是母亲来的电话。

  我与父母并不住在一块。我住洋河,父母住屠园。相距其实不远,也就十来里路。

  在接电话之前的那一两秒钟,我祈祷没是什么坏事。因为我前几天刚把父亲买的“中华神药”带回去,这几天就怕父亲瞎捣鼓在身体上试药。那“中华神药”铁定不靠谱,要是出了什么事,估计连医生都没法瞧。

  幸好,母亲说的是另一回事。

  她问我,有没有空回家,她正在做菜饼呢!

  我喜欢吃菜饼。

  我说,看情况吧,抽时间回去拿。放下电话,再也无眠。

  夜深人静,想起与父母相伴的这四十年,百般滋味上心头。

一句“回来就好”,两行清泪长流

图片来源于网络

小时候的日子

  我是农村人。小时候的日子,那叫一个艰辛,就像衣服上的补丁,颜色多样,却毫不光鲜。每次我在村里村外玩耍,听到母亲高亢悠长的呼唤,就屁颠颠地跑回家,带着满身的尘土和快乐。母亲通常是站在屋后召唤我归家,喊声带着特有的韵味,一声接一声,后面拖着长长的尾音,比田间老把式耕地赶牛时哼的调子还要耐听。

  很多时候,我并不吱应,和伙伴们正在玩摔泥巴比赛呢,兴头上哪顾得上,只当没听见。听不见我的回声,母亲就会一直喊啊喊,倒把伙伴们惹得烦了,于是我只好乖乖回去。饭是老样子,玉米糊糊、烙饼、咸菜,中午会加个炒青菜,早晚餐就是这老三样了。扫了兴的我到家就埋怨:“妈,又没好吃的,你老喊什么呀?”母亲就笑了:“没这糊糊,你连玉米杆都长不过。快快快,洗手擦脸吃饭,吃凉饭会拉肚子的。”

  我整天和伙伴们疯玩,前后庄到处都是我们战斗的大本营。不论我到哪,母亲的声音就追到哪,就像风筝的线,从来不会失去准头。有时候我很烦母亲的喊声,烦打扰了和谐的游戏气氛,烦每天不变的老三样。当我肚子咕咕叫,却听不到母亲的喊声,心里反而会产生莫名的渴望,渴望有根线来把我拽回去,似乎识不得回家的路,有人领着才踏实。这个时候,母亲的嗓子一定是哑的,咳嗽让喉咙不再利索。母亲并不吃药,只喝水,感冒哪用得着大惊小怪?乡下人,没那么娇贵。母亲说。有天晚上,我头感觉有点沉,母亲把我背起就往医生家跑,也不知道瘦弱的她哪来那么大的劲,好象我是空气,没一点分量似的。医生家的门已经闩了,母亲一只手使劲敲门,一边焦急地叫着医生的名字,那架势比十万火急还要急。医生赶紧下床,开门,先用手试试我的额头,给我量体温,看过体温表后长舒一口气:“没事,低烧。”母亲把头凑过来,也盯着体温表看,不放心地问:“没看错吧?要不再量一次?”等医生把体温表重新放进我的胳肢窝里,母亲生怕我夹不紧,就紧紧抱住我的胳膊,让我感觉又酸又疼。我身上的汗没出来,母亲的额头上倒亮晶晶的了。

渐渐长大,渐渐疏远

  后来我读了中学,寄宿了,只有周末才回家。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问学校伙食怎么样,能不能吃饱,有没有菜,有没有汤。农村初中的伙食很差,每人每天早晚都是一只馒头和一茶缸玉米糊糊。当我如实说中午一顿最好,白米饭(自带米蒸饭)加一茶缸白菜汤,没其他菜时,母亲就一连声说,哎呀,学校太狠心了,孩子正长身体呢,不行不行,得找学校领导去。想想觉得找领导似乎不管用,又说,还是给你点零钱,自己到街上买吃的吧。后来我学聪明了,回到家就主动谈起伙食:“现在伙食可好了,隔天就有猪肉炖粉条,汤每天都有。”母亲欣慰地说,有肉吃当然好,就怕分量不够,你还是要自己买吃,吃饱了才有劲学习。母亲不识字,平时挂在嘴边的就是一句“不蒸馒头蒸口气”,以此来教育我好好读书。母亲常常用刻苦学习的二舅和偷懒怠学的大舅做例子,教导我要向做高中老师的二舅学习,不可因贪玩荒废了学业。在读书认字上帮不了我,母亲就在生活上极尽细致地照顾,我一周回一次家,母亲会做些好吃的让我带上,有时还会去学校送吃的。我并不是每次都领情,不肯带时就趁母亲不注意悄悄溜出家门,一走了之。母亲发现后就跟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见我不回转身,就站在那张望,一直到我转弯看不见。也许那个时候,我是最让母亲操心的吧,我想应该是的。

  再后来我去外地读大学,寒暑假才有空回家,再听母亲说话,似乎就像是唠叨了。唠叨是老年人的身份证,我蓦然想起,母亲是在四十岁的时候有的我,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母亲就注定不再年轻。岁月会让一个人慢慢成熟,也会让一个人渐渐衰老。原来,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套在母亲的脚步之上的。母亲在前面带路,我只管跟在后面,不怕迷失了方向。开始,母亲在前方用声音召唤我,引导我前行,母亲的身躯此时对我而言,无疑是高大的,她的声音也是权威的,有着天然的磁性而且是不容置疑的。后来,母亲还是在前方用声音召唤我,试图引导我前行,只是母亲的身躯对我而言,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她的声音还挟有余威,但影响力明显衰弱了许多。现在,我已经足够高,母亲的身躯弯了,我需要把眼睛往下放,才能看见。母亲的声音几乎没有吸引力了,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啊,我竟然像是突然发现了这个秘密,似乎这个秘密一直隐藏在某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现在却被找到了,这是多么残酷的事啊!母亲还是用以前的声音和我说话,同一件事,她会说上三遍、四遍,而且乐此不疲。我有些害怕,想躲藏,却不知道可以藏到哪里,才能躲过这围绕在身边二十多年的声音。

远离是逃离,亲情逃不离

  再再后来我去了千里之外的异地工作,短则一年回家一次,长或几年回家一次。想听听母亲的声音,拿起电话,没讲两分钟,就听到电话拿头说,长途,贵着呐,不说了,挂了啊。我在电话的这头,还想听,话筒里只剩下嘟嘟声。手机有了各种套餐以后,我打电话总是开门见山:“妈,现在话费便宜着呐,一个小时也不要几块钱。”母亲不知道一个小时是什么概念,但她知道这时间很长,长到把话说完了,还有很多时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间连贯的谈话,从来没有超过五分钟。一个小时,多么奢侈的宝贵时间啊,却又一点都不贵,可是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说那么长时间的话了。仔细回忆一下,什么时候我们母子说的话最多呢?应该不是我上学的时候,更不会是我去外地工作的时候,这个问题,母亲是最有权威回答的。母亲想啊想,那肯定是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呀——你还不会笑的时候,我要说话逗你笑;你哭的时候,我要说话哄你笑;你笑的时候,我要一边夸你一边陪你一起笑……

  可是,那种谈话是单向的,我只是听,并没有说呀。我并不满意。我自己寻找答案,一定是我刚学说话的时候,和母亲说的最多吧!那时的我,一定很爱表现,用含糊不清地声音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也可能是我在入学堂之前和母亲说的最多吧,我一定整天追着母亲问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上学后,同学成了我说话的重点对象,母亲靠边了;工作后,同事成了我说话的重点对象,母亲在老家了;恋爱后,女朋友成了我说话的重点对象,母亲成了嘴边偶尔的点缀;成家后,儿子成了我说话的重点对象,母亲差点被我忘记了。

  原来,母亲一直在我身后,我却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看!母亲的叮咛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我似乎记不住,但是又似乎全刻在了心里,仿佛心田有道闸门,只要打开了,母亲的话就一句一句往外蹦。这道闸门,很多人丢失了钥匙,几乎没有开启过。其实那钥匙,又几乎都是装在口袋最角落里的,不但没有丢,而且只要用心很容易就摸得到。还好,我找到了那把钥匙了,我打开了那道闸门,并且决定从此把锁扔掉。自从懂事起,我没有开口要求母亲多和自己说句话,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我决心忏悔,从现在就开始。我说,妈,咱们以后每天都打个电话怎么样?母亲用似埋怨似期望的语气说,你要是一年能多回来几次,比天天都打电话强多了!我想起小时候田间那悠扬的打号声了,还有人会哼那韵味十足的赶牛调吗?这样想着,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屋后的母亲四处张望的身影,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吃饭啦,归家吧。我想,是该回家了。

身无长物,回来就好

  后来的后来,我终于回到了家乡。虽未与父母住在一起,但离得很近。回来后,牵挂依然在,但不像我远在外地那般。只要他们需要我,或者我需要他们,我可以随时出现在他们身边——这就是回来的最大意义。

  回家的这些年,我走了弯路,在负担最重的时候,透支了身体,背离了初衷,得到的回报却是微薄的收入。

  父母只是劝我,把身体养好。我拖着这副病躯,经常在想,会不会走在父母的前面。

  但父母在,我没有选择。即使心灰意冷,即使前途迷茫,再难再苦,只有一往无前。

  父母在,万事全。

  父母一句“回来就好”,儿有清泪两行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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