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奈何橋頭，每天魂來鬼往絡繹不絕，孟婆忙忙碌碌，給過往的鬼魂遞上一碗孟婆湯。
一碗孟婆湯下肚，前塵恩怨兩相消。過橋再去投胎，從此，前世的恩怨情仇跟你再無瓜葛，前塵往事，放下和放不下的，都會過去。
孟婆每天取忘川裡的水，煮一鍋熱騰騰的孟婆湯，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天，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人出現在孟婆的攤前。
“名字？”孟婆頭也不抬。
年輕人定定地盯著孟婆看了許久，盯到孟婆不耐煩，後面排隊的人已經開始罵罵咧咧，才緩緩地吐出兩個字：“韓桐。”
說完以後，他似乎想從孟婆的表情裡捕捉什麼，卻什麼也沒有看到，只看到一張一如既往死氣沉沉的臉，給他遞過來一碗湯。
他沒有接，孟婆的舉碗的手懸在空中。
“你不喝?”孟婆眼中滿是詫異，表情由原來的死氣沉沉變得凝重。
年輕人點了點頭。
“你可知道，不喝湯的人，要在十八層地獄裡受罰四十九天……”
“我知道。上刀山下油鍋，每天被一萬隻小鬼一遍又一遍地噬咬！”韓桐打斷了她的話。
“那你為什麼還要去？”
韓桐抬起頭，眼睛裡像是充滿了熱騰騰地火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因為我，不想變成像你一樣沒有過去的人。”
孟婆愣住。韓桐看著孟婆，緩緩地說道：“孟心瑤，你知道嗎，你才是喝了最多孟婆湯的人。”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跟著鬼差踏上了通往煉獄的幽冥道。
韓桐走後，孟婆心裡想道，這個人說的什麼胡話？孟心瑤是誰？
這麼多年了，他是唯一一個為了不忘卻記憶而甘願承受煉獄刑罰的人，距離上一個，已經過了三十多年了。
上一個不喝湯的人叫什麼來著？
孟婆非常努力地去回憶，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2
“韓桐！韓桐！”幽冥道上，一個人在背後呼喚。
押解的鬼差回過頭，看到來人，嚇得不輕，慌忙丟下韓桐，瞬間跑得無影無蹤。
韓桐打趣地說道：“黃泉兄，這幽冥道又不是你那黃泉路，你跑到這裡來驚嚇人家鬼差作甚？我看那兩個鬼差兄弟，多半被你嚇得魂都沒了。”
“他們本來就是鬼魂，哪裡還有魂來給我嚇？”黃泉哈哈大笑。
韓桐也跟著笑，笑了一會兒，忽然又變得難過起來。
黃泉知道他心裡在難過什麼，嘆了口氣，問道：“她還是想不起來嗎？”
韓桐點了點頭，也跟著嘆息一聲。
“你這是第幾世了？”黃泉問道。
“第十三世。”
“韓桐，三百年，三百年了。三百年間的這十多世，你每一世都本可以長命百歲，卻總是活到二三十歲就夭折，自願來填補黑白無常漏勾的魂，你這又是何苦呢？”
“三百年。你可知這三百多年，我過的有多痛苦？長命百歲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死了還可以在奈何橋前來看她一眼。若非自殺者不能入輪迴，我巴不得剛出生就死！”
兩人陷入一陣沉默，幽冥道上突然安靜，只能隱隱聽到遙遠的煉獄深處傳來的哀嚎之聲。
過了好一會兒，黃泉面色凝重地看了看幽冥道的深處，問道：“你當真還要進去承受那煉獄之苦嗎？再來幾次，你會魂飛魄散的！”
“我不怕。我已經承受過十幾次了，也不在乎多這一次。再說，我還能有什麼辦法？有時候想想，要是我能像常人一樣，來一杯你那輪迴酒就好了。”
黃泉搖了搖頭：“只可惜，心瑤是不入輪迴的人，我這酒對你終究是無效的。倘若你只有一人，喝完此酒，死了之後就再也找不到黃泉路了，只能永遠在世間飄蕩，做一個孤魂野鬼。”
韓桐點了點頭，說道：“我知道，你早就告訴我了。所以為了喚醒她的記憶，我別無選擇。”
說完以後，韓桐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消失在幽冥道盡頭的那扇門裡。
過了許久，黃泉還愣愣地站在和韓桐分別的地方。
他聽見遙遠的煉獄深處，開始傳來一聲聲韓桐撕心裂肺的嚎叫。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一行熱淚滑落下來。
3
三百多年前。
黃昏是天空最美的時候，夕陽西下，晚霞燦爛，天上的雲朵是彩色的，像一匹一匹曼舞的絲綢，掛在空中，飄在空中，如夢如幻。
每當這個時候，也是織霞的仙子們最開心的時候，看著自己織的雲彩，掛在空中，隨著晚風緩慢地從東邊的天空，飄到西邊的天空，頓時覺得無比舒坦。
最遠的那片紫色雲彩，是心瑤織的，她織得比誰都認真，織出來的雲彩比誰的都漂亮。
“心瑤姐姐，你快看啊，那片紫色的雲是你織的吧？多美啊。”心玥興高采烈地呼喚道。
“死丫頭，瞎叫喚什麼，等會兒給大姐聽到咱們大喊大叫的，又要捱罵。”心瑤嘴上雖然笑罵心玥，但是聽到心玥在誇她，心裡說不出來得開心。
“大姐織的可沒有你的好看。”心玥撇撇嘴。
“不許胡說。大姐有別的事情要忙，自然無法和我們一樣一心一意織雲彩。”心瑤白了心玥一眼。
心玥吐吐舌頭，不再說話，兩人靜靜地趴在一片雲朵上。
看著雲朵下面遙遠的山脈和河流，心瑤忽然若有所思地問道：“心玥，你說，人間，是什麼樣子的呢？”
心玥轉過頭：“人間？聽二郎真君說，人間破亂不堪，在那裡生活的凡人啊，一個個心眼都很壞，到處都是爾虞我詐和爭鬥排擠。還有，二郎真君說，人間有很多妖怪，妖怪最壞了，他們把三界攪得雞犬不寧。一百年前，有一隻猴妖就曾經大鬧天宮，差點把天宮全打碎了。哎呀，幸虧那個時候還沒有我們呢，不然我要多害怕啊。”
“天宮，打不打碎，有什麼區別呢？這凌霄寶殿，就像一個沒有靈魂的死氣沉沉的軀殼。”
“可是天宮打碎了我們住哪兒啊？”心玥尖叫道。
心瑤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你還小，當然不會懂得，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是比不知道住哪兒更可怕的。”
心玥不服氣地撇撇嘴。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壓低聲音說道：“心瑤姐姐，你不是說，想看看人間是什麼樣子嗎？”
心瑤點了點頭。
心玥繼續悄悄說道：“卯日星君這兩天去東華山訪友去了，他那個小仙童跟我關係可好了……”
“你是說……通天鑑？”
心玥俏皮地點了點頭，笑得很是神秘。
心瑤正色道：“不可以！被娘娘知道了可了不得！”
“就一次嘛。好嘛，心瑤姐姐，我求求你了……你不是也想看嘛……”
心瑤終究沒能拗得過心玥。而關於那次偷看通天鑑，在往後能記得的日子裡，心瑤從來不曾後悔過，因為在通天鑑裡，她看見了這一生唯一一個讓她心動的人。
通天鑑裡的畫面如走馬觀花，不斷在人間不同的人和地點切換，前一刻還在看長安道，下一刻就跳轉到了芙蓉城。
忽然，畫面一切換，芙蓉城外，一個書生，在荒郊野外揹著行囊趕路，遇到一隻受傷的小兔子。書生停下了趕路的腳步，救下來小兔，細心為它包紮完，等它勉強可以走了，才放任它離開，繼續趕路。
心瑤停在這個人的畫面，久久不忍切換。
心瑤心想，多善良的人啊，看來二郎真君說人間的凡人很壞都是騙人的。
忽然，一個不小心，書生從山路旁邊摔了下去，滑墜到一個山谷裡。山谷不算特別深，書生沒有摔傷，只劃破了一些皮，但是四周都是滑溜溜的峭壁，他試著爬了好久，可是無論怎麼著都爬不上去。
眼看天已經黑了，山谷裡想起了一聲聲令人心驚膽戰的狼嚎聲。
“啊！他會死的！”向來沉穩的的心瑤，此刻竟然驚呼了起來。
“一個凡人而已，死了他還可以去投胎啊。”心玥滿不在乎地說道。
“不行，我要去救他。”心瑤奪門而出。
4
韓桐永遠忘不了那個眼神，那個慈悲的，永遠清澈明亮的柔軟的眼神。
當他墜入山谷的時候，他幾乎是耗盡了全身的力氣試圖爬上那些峭壁，卻始終無能為力。黑夜來臨，不遠處還有狼嚎聲一陣陣響起，他看到遠處幾雙泛著綠光的眼睛看著他。他知道，再過一段時間，飢餓的群狼，很有可能冒著自己也出不了這個山谷的風險，跳下來飽餐一頓。
他幾乎是絕望的，精疲力竭的他已經閉上眼睛準備等死。他此刻最希望的，就是自己可以長出一雙翅膀，可以飛出去。
忽然，一道純白色的影子自天而降，落在他的身旁。
他看到了，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那眼神裡，充滿慈悲和關愛。
那是他見過最美的眼神，他一下子就記住了，並且此後的幾百年裡，從來不曾忘卻。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聲音，和那眼神一樣柔軟清澈，她帶著他在空中飛。
“韓……韓桐。”他已經沒有多少力氣說話，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
“我叫心瑤。”心瑤想了想，繼續說道，“孟心瑤。”
“韓桐，你要去哪裡？”
“長……長安。”
“我帶你去吧。我告訴你哦，我會飛哦。”
韓桐點了點頭，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正在長安城外，一夜的時間，他竟然從芙蓉城郊到了長安城外，恍若隔世。
此後韓桐偶爾跟人說起這件事情，別人總是很肯定地告訴他，他肯定是遇見鬼了，或者是狐仙，專門吸人精魄的。
韓桐笑笑不說話，他的腦海中一直不斷地迴響那個聲音，那個柔軟到讓他的心都要化了的聲音，在對他說“我告訴你哦，我會飛哦。”他心想，這麼美麗的女子，這麼明亮的眼睛，這麼好聽的聲音，怎麼可能是女鬼狐仙，她一定是個仙女。
後來韓桐高中狀元，選擇了回鄉述職。他一遍又一遍地去芙蓉城外的那個山谷附近，企圖找到那個朝思暮想的白衣女子，但是他找了十幾年，卻一直毫無所獲。
前來韓桐家說親的人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門檻，但是都被他一一回絕。旁人都說，這位韓狀元這麼多年一直不肯娶妻，多半是有什麼隱疾，只有他自己明白，他還在尋她。
直到十多年後的一天，一名叫心玥的女子，出現在他家門口，並自稱是孟心瑤的妹妹，知道心瑤的下落。
這麼些年，韓桐已經找得心力交瘁萎靡不振，聽到這個消息，一下子精神煥發了起來。他跟著這名叫心玥的女子，趕了許久的路，來到另一個山谷。
山谷深不見底，然而心玥說道：“我姐姐就困在下面，你可願意去救她？”
韓桐毫不猶豫地點頭道：“當然願意！不知如何救？”
“跳下去。”
“跳下去？跳下去命都沒了，還怎麼救她？”
“跳下去死不了，我說不會死就不會死。你這人是不是怕死啊？怕死你就說，我找別人去救。看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姐姐，多半是騙人的。”心玥不耐煩地說道。
“我跳！你知道心瑤的事情，你應該不會騙我。只是，如若萬一我死了，你一定要把你姐姐救出來！”說完韓桐一躍而下。
“韓桐……韓桐……”一個清澈柔軟的聲音在韓桐耳邊響起，那個聲音他已經惦記了十幾年了。
韓桐睜開眼，終於見到了那個他魂牽夢縈多年的女子，心玥在一旁偷偷地樂呵不停。
“心玥，這下你相信了吧。”心瑤說道。
心玥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在韓桐尋找心瑤的這十多年裡，心瑤在天上也只過了十幾日而已，可是這十幾日，並不比十幾年好過。
她偷跑下凡，被發現，關在思過閣裡關了十幾天，這其中的每一天，她腦海裡都是那個青年男子的聲音，他說他叫韓桐，他說他要去長安……更讓她牽掛的是，她從心玥口中瞭解到，人間的這十幾年裡，韓桐竟然一直都在找她。
她要去找他，她告訴自己一定要去。
心玥不信韓桐對心瑤是真心的，一定要考驗他一次，看他願意為她而死才答應幫她下凡。
韓桐沒有讓她失望。心瑤想，韓桐什麼時候讓她失望過呢？
5
心瑤不在身邊的這三百多年裡，韓桐一直在重複著一件事情：投胎，死亡，輪迴，從未停歇。
他寧願承受慘絕人寰的煉獄之刑，而拒絕喝下孟婆手中的湯，不僅僅是因為他不願意忘記，更因為端著湯的那個人，是他這三百多年裡，每一天都在思念的人，也是他這三百多年裡，唯一堅持下去的理由。
這三百多年裡，韓桐經歷了十三世，每一世都英年早逝，最長的一世也只活了三十六歲，最短的一世只活了二十一歲。
按照生死簿的記載，他本可以活七八十歲甚至上百歲，然而他不想活那麼久，他一心尋死。
他不能自殺，卻每每陷自己於險境，往往甘願被黑白無常拉過來當補差的替死鬼。
他不需要長壽，他只想要多幾次經過奈何橋頭的機會。
當年心瑤私自下凡和他相戀，觸犯天條，後來被王母娘娘發現，硬生生給她灌下了一整鍋的忘川之水，並把她安排在這奈何橋頭，給過往的鬼魂拿忘川之水煮湯，取名叫孟婆湯。
她變成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老嫗，不再記得前事，不再記得韓桐，只會每天在這裡煮一鍋湯，冷冰冰地遞給過往的鬼魂。
她甚至不記得自己的名字，孟心瑤三個字被永遠遺忘，只留下一個適合她老婆婆身份的稱呼——孟婆。
她已經在這裡煮了三百年的湯了，三百年間，魂來鬼往，每天都在上演著各式各樣的悲歡離合，她從來不問所動。
有時候她也會想，自己來自哪兒，過去是什麼樣子的？
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一想起過去，她腦子裡都是一片空白。
一名白衣男子從幽冥道走過來，旁邊的鬼差嚇的一鬨而散。
在這冥界之中，沒有人知道黃泉是什麼時候出生的，也沒人知道他會什麼時候出現，早在地府誕生之初他就已經存在於這陰詭地獄裡，就連冥界裡無所不知的地藏王菩薩，也不知曉他的來歷。
而且據說此子做事全憑個人喜惡，從來不受任何規矩轄制，閻王爺都敬他三分，所以，整個地府的鬼差，誰也不敢去招惹他，全都躲得遠遠的。
黃泉走到孟婆攤前，拿起一碗湯聞了聞，問道：“孟心瑤，你的湯好喝不？”
孟婆搖了搖頭，說道：“老身不叫孟心瑤。我這湯，不好喝，但是管用。”
“管什麼用？管變成你這樣不死不活冷血無情的樣子？還是不喝了。”黃泉嗤之以鼻，把湯隨手一倒。
孟婆怒道：“你不喝便不喝，老身熬湯不易，你竟如此輕易浪費！”
黃泉不客氣地說道：“如此斷情絕義的湯，不熬也罷。”
“你叫孟心瑤，有個人在等你。你再不想起來，韓桐這十三世輪迴就白搭了。”他轉身離去。
離去的路上，黃泉喃喃自語道：“韓桐啊韓桐，你精氣已經即將耗盡，這一世，不知你還能不能撐得下去啊……”
6
黃泉走後，孟婆陷入了沉思。
韓桐……這個人是誰呢？為什麼我覺得好像在哪裡聽過？
韓桐，一個因不願喝下孟婆湯而承受煉獄之刑的人，這年頭，這樣有種的人已經不多了，大約三十多年前好像有一個，那個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孟婆轉頭叫來遠處的兩個鬼差，問道：“你們可記得上一個不願喝湯的人叫什麼名字？”
一個鬼差說道：“您說的是三十年前那個吧？好像是叫什麼桐……叫什麼桐來著？”
另一個鬼差附和道：“對對，我也記得是叫什麼桐。”
孟婆問道：“韓桐？”
兩個鬼差同時驚呼起來：“對對對，就叫韓桐！”
孟婆終於想起來了，韓桐！二十九年前是他，五十三年前是他，一直都是他。
這三百多年裡，出現的十三個不肯喝湯的人，原來每一個都是他！
孟婆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她一開始以為是因為這三百多年裡，只有他有那種孤勇卓絕的膽魄，去承受煉獄裡萬鬼噬心刀山火海的痛苦，可是當她想起來這些的時候，她又發現不是。
她還是覺得很熟悉，但是想起來不喝湯之事的時候，她心裡很明白，熟悉的緣由不在於這三百年裡不喝湯的過往，必然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
她拼盡全力去想，可是越想越覺得頭好疼，腦子裡白茫茫的一片，白茫茫之間又似乎有什麼曙光，後來不知不覺她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帶著一個男子在天上飛，她想要看清楚他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
在夢裡，她問那個男子：“你要去哪裡？”
那名男子氣若游絲，有氣無力地答道：“長……長安。”
她又問他：“你叫什麼名字？”
“韓……桐。”
“我叫心瑤。孟心瑤。”
她終於看清楚了那張臉。
孟婆忽然驚醒，脫口而出說道：“我叫心瑤，我是孟心瑤！”
韓桐，那個讓他朝思暮想的男子，那個等了他三百多年的男子，他終於想起來了！那就是她這三百多年裡想要找的人啊，那就是她還存在於這世上的意義啊！
她拋下手中的湯，往幽冥道上飛奔而去。
可她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等她到達的時候，韓桐已經精氣耗盡，奄奄一息。
她撲上去抱住了他，把頭埋在他懷裡，不住的哽咽抽泣。
他緩緩抬起虛弱的手，摸了摸她銀白色的頭髮，說道：“心瑤，你終於記得我了。”
“我記得，我記得，你是我最愛的桐哥哥啊，我們說好要永遠在一起的。”心瑤的眼淚流個不停，很快浸溼了韓桐胸膛。
韓桐的手滑到心瑤佈滿皺紋的臉上，輕輕替她擦拭掉眼淚：“心瑤，不要哭。在我魂飛魄散之前，你終於恢復了記憶，還能再見你一面我已經很滿足了。”
心瑤嚎啕大哭：“桐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許走！”
“心瑤，記住，不要哭，要好好活著……”韓桐的身體散盡最後一絲精氣，雙手無力地垂了下去，之後整個形體慢慢煙消雲散。
十八層地獄裡，萬鬼哀嚎，彷彿離去的悲歌。
7
“你決定了嗎？”黃泉問道。
“決定了。”心瑤點了點頭。
“說實話，你這面容我看得真的不爽，去投胎也好，至少再過二十年，又是花容月貌傾國傾城，韓桐在天有靈應該也……”黃泉忽然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停住不說了。
“沒有在天之靈了，我們自己就是在天之靈。”
“抱歉。”
“沒關係。桐哥哥雖然不在了，但他會一直在我心裡，我答應過他要好好活下去的，從今往後，我的生命，就是他生命的延續。”心瑤堅定地說道。
“從此地府再無孟婆了。”黃泉打趣道。
“指不定哪天上面又從哪裡找來一個給人煮湯的孟婆，管他呢。”
心瑤端起一碗湯，笑著問黃泉：“你不喝一碗嗎？”
黃泉哈哈大笑道：“管什麼用？管變成你這樣不死不活冷血無情的樣子？還是不喝了。”
心瑤也跟著笑，笑著舉起碗，仰起頭一乾而盡，可是分明有兩行熱淚從她臉龐滑落下來。
心瑤喝完，踏上了奈何橋，一步一步往前走去，最後消失在輪迴道的盡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