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初唐四才子中,杨炯是个特殊的存在。

王勃溺水而死,卢照邻投颎水而亡,骆宾王起义失败后下落不明,无人知道他的去向,唯有杨炯,善始善终,落得个自然死亡。

对于四才子的命运,时吏部侍郎裴行俭曾有个著名的论断:“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如勃等,虽有才,而浮躁衒露,岂享爵禄者哉?炯颇沉嘿,可至令长,馀皆不得其死。”(《新唐书 裴行俭传)

一语成谶。

人前忌露富,官场忌露才。按裴行俭的说法, 王勃、卢照邻、骆宾王之政治人生坎坷曲折,无不跟他们炫露才华有关。唯有杨炯,不轻易露锋,他就像一只安静的蝉,决不在生死攸关的人生时刻聒噪乱跳。

性格即命运。杨炯沉静性格之养成,又或许跟他的早年生活有着莫大的关系。

翻开杨炯家谱,他曾祖父曾做过北周的大将军,后入隋任宗正卿,常州刺史。到祖父这一代,又曾为左卫将军,封武安公。而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开始没落了,似乎没混出什么名堂,怪不得杨炯曾说自己:“吾少也贱。”(《梓州官僚赞》)

还好的是,杨炯伯父竟然历任棣、曹、桓、常四州刺史。在那个传统的宗法社会里,杨炯生于这样的一个名门望族,似乎还差强人意。

因为有好的底子,杨炯很早的时候就爆发出了惊人的能量。王勃六岁善文,骆宾王七岁会咏鹅,卢照邻十岁就拜名师,博学善文,而我们这位的杨炯同学却在十岁就参加大唐童子科考试,被举为“神童”。

大唐的童子科考试限定十岁(包括十岁)以内 ,杨炯就在十岁那年幸运的考上了。据《新唐书 选举志》载:“凡童子科,十岁以下能通一经及《孝经》、《论语》,卷诵文十,通者予官;通七,予出身。”

好家伙,杨炯如果通十,即可封官,立马打破与他同年出生的王勃未冠出仕的神话。或许是此事充满遗憾,难怪后来面对王杨卢骆的评价时,杨炯总是耿耿于怀地说:“吾愧于卢前,耻居王后。”(《新唐书 杨炯传》)

“耻居王后”像一个阴影伴随杨炯。因为没有通十只通七,杨炯没捞到官,只捞到一个“神童”名号,被给予“待制弘文官”身份,送进弘文馆学习,以待将来参加制科考试。

据《新唐书 选举志》载 :“凡馆二:门下省有弘文馆 ,生三十人;东宫有崇文馆,生二十人。以皇缌麻以上亲 ,皇太后,皇后大功以上亲,宰相及散官一品,功臣身食实封者,京官职事从三品, 中门黄门侍郎之子为之。”

由上看,大唐的弘文馆和崇文馆是活脱脱的高级贵族学校。而杨炯凭自己惊人力量考进了这样的学校,也算祖坟冒烟了。

他出身卑微,在这样的贵族学校里学习,可谓压力山大。或许如此 ,这个安静好学的孩子一心钻研学问,一学就是十六年。

上元三年(676),杨炯参加制科考试,补校书郎。

终于可以出仕了。

而此时同岁的王勃,已几经宦海风波,海内闻名,却带着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的命运,坠海而亡。可所谓的宦海生涯对杨炯来说,才刚刚开始,一切都那么陌生。

十六年潜伏弘文馆,杨炯真的只一心苦练文艺神功,不问窗外之事么?

初唐时期,唐太宗开创了文人幕僚的先例,给士子无限的活动空间,至此之后,唐朝文人积极进取,纷纷入仕,无论是未冠的王勃,或者隐居多年的骆宾王,也都带着一颗炽热燃烧的心投入官场。杨炯定力再足,十六年青春无所建功,他又怎么能坐得住?

从杨炯的诗赋当中,或许我们可以窥探他在弘文馆学习时的心情故貌:“歌曰:幽兰生矣,于彼朝阳。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美人愁思兮,采芙蓉于南浦;公子忘忧兮,树萱草于北堂。虽处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赵元淑闻而叹曰:昔闻兰叶据龙图,复道兰林引凤雏。鸿归莺去紫茎歇,露往霜来绿叶枯。悲秋风之一败,与蒿草而为刍。”(《幽兰赋》)

中国古典诗歌,自屈原开创了“香草美人”托物言志的开河后,后世文人纷纷效仿。无疑,杨炯赋里所说的“幽兰”亦是自喻的意象之一。看看这棵幽兰,“含雨露之津润,吸日月之休光”。这样一朵人间奇葩,不因处于幽林与穷谷,不以无人而不散发芳香,可是却怎么也不能“据龙图”和“引凤雏”,眼看鸿来莺去,露往霜来,悲风一起,秋歌一曲,只能与蒿草化为败土。

典型失意的一个士子在进行一个自我悲哀的人间抒写。其中悲凉之情,犹如当年屈原于江畔之彷徨,贾谊于长沙之屈辱。

令人惊讶的是,杨炯既然怀才不遇,为何不主动出击,干谒权贵,腾龙跃远?

看看王勃等那三大初唐才子,谁没给当朝权贵写过干谒诗赋?况且像裴行俭这等当朝士子伯乐,人人趋之,杨炯怎么就视而不见?

想来想去,没想明白。直到后来,似乎又明白了。

杨炯不主动干谒估计跟他的身份有关。他是“待制弘文馆”身份,只能参加制科考试,制科考试又是一种不确定日期的考试,什么时候考这个得由皇帝来决定,那些年皇帝正患风疾,且唐朝边境多事之秋,哪顾得什么考试?即使有制科考试,杨炯也未必一下就能考中。所以,他只能等待,不在等待中灭亡,就在等待中爆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从皆知的缘故,那就是杨炯很傲。

王勃、卢照邻、骆宾王等是傲气,从头根到脚跟都无处不透出一股让人一看即可生畏之傲气。而杨炯则是傲骨,世事胸中,所谓当朝权贵,都不过是些装模做样的蠢驴。

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杨炯之傲人形象,《唐才子传》这样载道:“炯恃才凭傲,每耻朝士矫饰,呼为“麒麟楦”。或问之,曰:“今假弄麒麟戏者,必刻画其形覆驴上,宛然异物,及去其皮,还是驴耳!闻者甚不平,故为时所忌。”

杨炯凭才傲物就罢了,竟将满朝诸多权贵说成是披着麒麟皮的驴!

王勃等人再怎么狂,也是在地方郡县里任职时目中无人,然而他们对当朝权贵还是挺客气的,哪有像杨炯如此赤祼祼地嘲笑权贵? 又或许,瞧不起当朝权贵,拒绝与之合作,这才是杨炯不主动干谒的重要原因?

没想到的是,时吏部侍郎裴行俭自诩识阅士子,却只看到杨炯沉静之貌,没看到他亦有如此傲娇一面,或许也还没有看到杨炯那被书生意气遮盖的英雄热血。

从军行

杨炯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凋旗画, 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从军行》是乐府旧题,杨炯以此题作诗,不过是想表达他弃笔从戎,勒马龙城的澎湃激情,他压根儿就没有像骆宾王从军的经历。当唐朝与吐蕃等少数民族交战正酣时,杨炯身在京城弘文馆,心似乎已腾跃边塞,为唐军摇旗呐喊了。

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杨炯在出仕之前曾经失意徘徊,曾经蔑视权贵,曾经渴望热血报国,在这样一个貌似平淡履历的背后竟隐藏着一颗感情丰富的灵魂。

此时,二十七岁的杨炯面对着参加制科获得的这个校书郎官职,内心是否还会泛起“耻居王后”的感叹?王勃十七岁未冠出仕,一下子就做到了从七品上的朝散郎,而他只不过是个正九品上的校书郎,在秘书省里负责校对典籍,刊正文章。

十六年待制弘文馆跟书打交道,如今这个校书郎又是跟书打交道,难道杨炯这个“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富有豪杰情怀的诗人,就只能一辈子钻在书里,死在书里了?

五年后,光明的曙光终于照进杨炯阴郁的人生,一下洗刷积郁二十余年的重重晦气。

永隆二年(681),中书令兼太子左庶子薛元超推荐杨炯为崇文馆学士兼太子詹事司直。

詹事司直,正七品上,掌纠劾官僚及率府之兵,太子心腹之官。

皇帝有一天总会走的,太子总有一天会登基的,如果发展顺利,未来是可以值得期待的。杨炯苦熬二十余年终于如媳妇熬成婆,熬出了一个春风化雨般的光明日子。

杨炯此时的心情与往迵然相异,心态亦大变,似乎也不讨厌曾经被他骂为“麒麟楦”的朝士,反而很快地融入他们的圈子,吟诗作赋,一幅如鱼得水,自在自得的得意状。

左辅右弼之宫,此焉攸集;先马后车之任,于是乎在。顾循庸菲,滥沐恩荣。属多士之后尘,预群公之未坐。听笙竽于北里,退思齐国之音;觌瑰宝于东山,自耻燕台之石。千年有属,咸蹈舞于时康;四坐勿喧,请讴歌于帝力。小子狂简,题其弁云。(《崇文馆宴集诗序》)

高朋满座,高官学士云集,杨炯欣然提笔作序。此中感受,当年落魄不如意的王勃在提笔作《滕王阁序》时又怎能作比?否极泰来,于高级宴会与满朝权贵往来,杨炯似乎看到一条可预见的康庄大道正在其脚下绵远而去。

王卢已逝,杨炯最得意的时候,恰是骆宾王最苦难的时候。

曾记否,当年骆宾王一夜从长安主簿升为侍御史,也是好不得意,谁料半年后就被人诬陷投进狱牢。杨炯也没料到,他会是第二个骆宾王,三年后,一场世大的政治风暴席卷天下,将骆宾王埋葬,亦将他一道卷起甩到了半空摔得个五脏欲裂,支离破碎。

从某种角度来说,杨炯和骆宾王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士,因为他们共同面对的敌人都是同一个人 ——武则天。

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此时的太子是李显。

武则天囚杀前太子李贤后,封李显为太子,然后又将之废掉,押送到房州看管。

太子下狱,人在太子宫任职的杨炯能明哲保身?

接着,骆宾王和徐敬业等人在扬州起义,以匡扶李显的名义号召天下,骆宾王那篇著名的《讨武氏檄》一出,杨炯从伯父杨德干的儿子杨神让亦响应起义,三个月后,起义失败,杨德干父子双双被诛杀,而杨炯受牵连被贬出詹事府,远徙梓州司法参军。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人在江湖总是身不由已,杨炯于太子府那梦幻般的得意人生瞬间破裂。在大时代的风暴中,没有一粒沙子是无辜的,既然不幸被暴风裹挟,别无选择,唯有接受残酷的现实。

公元685年,杨炯悻悻上路,独自来到了梓州。

初唐四才子,杨炯是最后一个到来蜀地的。命运真是个奇怪的东西,竟然利用政治的力量制造了这么一个重大的巧合,让初唐四杰都跟蜀地打上了交道。

船过巫峡,两岸猿猴哀啼,杨炯两眼苍茫,沉声吟道:“美人今何在,灵芝徒自芳。山空夜猿啸,征客泪沾裳。”(《巫峡》)

他心中的“美人”即太子李显,而他则以“灵芝”自喻,两相思念,互为哀伤。可在这遥远的巫山蜀峡中,被囚禁的李显决不是当年的楚怀王,李显已经自身难保,岌岌可危,又怎么能够召唤杨炯回朝效命?

初唐大才子杨炯:十岁就举神童,苦等十六年才封官,一生坎坷悲屈

一路颠簸,一路吟咏。进入梓州,彷徨多情的杨炯突然清醒几许,闭嘴寡言了。卢照邻是怎么入狱的?就是牢骚满腹,作诗嘲笑当地同僚惹的祸;王勃在虢州时又怎么被设计的,就是恃才傲物,被人所忌引火烧身的。在这远离京城举目无援的厄境里,他不可以再重复前两人的悲剧。

杨炯在梓州任职期间,后人发现他竟然没留多少惊世诗篇。残酷的政治让他学会了成长,成功地渡过了那段幽暗无望的放逐生涯。

四年后,梓州任满离蜀返京。

此时的洛阳风声鹤唳,人人自危。武则天为了铲除异已,几乎每月都在诛杀亲王大臣,公元690年,终于成功改国号为周,自尊圣神皇帝。

大唐易主武则天,杨炯竟然没有被清洗出去,还被召回来安排于洛阳宫中习艺馆任教,这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这些生命的奇迹都是以缄默合作的姿势换来的。

杨炯于习艺馆任教期间,跟他在梓州一样少作诗,只做事,乖得就像一只安静的猫。他必须忍辱负重。他心中的“美人”李显尽管还活着,但已形如废人,他要想出人头地,必须自己争取机会。

武则天改元这年,杨炯四十一岁。这是他一生当中重要的分水岭,此后,他性情大变,阿谀奉承,刚烈苛刻。

为了讨好武则天,杨炯献上一篇《孟兰盆赋》歌功颂德,将武则天从头到脚地美化一遍。在此之前,宋之问 ,李峤,沈佺期等文人也都相竞献文谋得了一官半职。可跟随太子李显多年的杨炯,仍然被视为太子集团成员,杀伐决断的武则天怎可能因为他一篇赋就信了他?于是出现了这滑稽的一幕:杨炯献上《孟兰盆赋》后,非但没留住京职,反而被调离洛阳,到东南小县盈川任县令。

从西南的梓州到东南的盈川,他就像一粒被踢飞的石子,横跨了大半个大唐。正应了当初裴行俭的预言,官不过令长。

盈川县成了杨炯人生的终点站。

当时,武则天治下的大唐酷吏横行,各种刑治能人层出不穷。看看武则天的宠臣来俊臣,穷毕生精力整人即罢,竟然还召集人马写了一部教人罗织罪名投之入狱的教科书《罗织经》,据说武则天看了以后,都不由脚底生寒气,自叹不如。

杨炯身处政治大环境下,仍然逃不过被扭曲的命运。

就在盈川县令任上,世人看到了天才诗人杨炯可怕暴虐的一面。《新唐书 杨炯传》载道:“至官,果以严酷称,吏稍忤意,搒杀之,不为人所多。”

后世有人替杨炯翻案,说这不可能,这完全是个误会。

时间会让人遗忘,真假已不重要,千年以后,当我们穿越层层叠嶂回到大唐,谁能还原一个真正的大唐,晓通一个真实的杨炯?我们能做的就是接受孤独的杨炯那生命力爆棚的诗赋,安静地去感受那颗在初唐字里行间跳动着的诗歌灵魂,听他吟唱世间风云,悲欢荣辱,灯枯纸冷,生命一瞬。

这,或许才是杨炯留给后人最值得称赞的地方。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