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風景再不去看，你就老了。
這是南山、那是北山，還有西山和東山，這就是我的家鄉。如果自然之美是一種樸素，那麼家鄉大山的命名自是一種樸素。
我爬過北山，我們都叫它北山。但是，它還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腰帶山。相傳唐太宗李世民將腰間玉帶遺失於此，故而得名。北山是這裡最高的山，但看上去並不陡峭。除了李世民的故事，我記得最多的就是這裡的樹，又密又多，多得遮天蔽日。穿梭於林間，腳下踩不到山石，因為淨是松樹落葉。
在雨季的時候，從北山西面迂迴繞行，就會發現片片低窪地上長出來的一泓一泓的清泉。這些清泉接連不斷，蜿蜒到深山之中。你儘可以沿著清泉構成的水線，不住地往前走。進入深山之間，則會看到壁立千仞的懸崖峭壁，書上的描寫、畫中的描繪，這裡全都能發現。
東山、西山和南山連在了一起，我爬得最多的就是東山。因為東山最近，路也最好走。爬過低處的梯田，才算踏上爬山之旅。這座山的每一個山坳我都來過。在當時，沒有那麼多的樹，只有好多的矮草荊棘。當然也爬到過山頂，那裡有古長城的遺址。但是，不是用青磚而是用石頭。村裡的老人說是古長城，但只剩下一些地基了。從這裡能夠望到遠處的高樓，那是村裡人都很嚮往的地方。
南山顯得非常小，好像就是小小的一個窄面。右面是東山而左面就是西山了，南山可憐兮兮地夾在了中間。但是，這座山上的松樹樹齡比較大。可能大樹需要的養分比較多，所以在這裡很少能採到蘑菇。在當時，這可能就是一座看著豐美卻不富裕的貧山。
西山真的很大，你能爬到山頂，但是沿著山頂的橫面走不到盡頭。西山的另一面是一條很長很長的河。從山上往下望去，跟一條帶子一樣。水，在北方來說真的是很少見。所以，我很願意爬上西山，遠遠地看著水。但是，西山非常陡，有些地方好像就是70度角的坡道。但是，人的力量真是偉大。陡峭的山間有著走出來的道路，在這條路上有背柴的人、運石頭的人。你不會寂寞，更不會感受什麼自然的靜謐，因為總會有人。
這些山很美嗎？
當時看來一點兒都不美。村裡的人想著如何到大山外面討生活，而我想著的是如何闖出家鄉的大山。只有衝破大山的野心，而無留戀自然之美的心境。所以，這裡很少有人能體會陶淵明和王維的山水田園，更不會體悟什麼北國豪邁。
很多年後，求學了，也工作了，突然想到了家鄉的大山。循著依稀而陳舊的記憶暢想出家鄉大山的風光。浮雲遊子意，但是近鄉情更怯。想到山，更想到人，但都是一種情愫。也許，只有當你脫離物質的侷限，才可以發現自然之美。但凡還有一顆入世凡塵之心，就不會看到山水的美。
聽母親說，那些山已經不能再爬了。因為村裡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走出大山，到東山遙望的高樓處討生活了。沒人再從山上開墾梯田、開鑿石材和放牧牛羊。因為沒了人的介入，所以大山長得特別快。樹越長越高、草越長越密，那些荊棘已經有小孩胳膊般粗細。以前偶爾見到的野兔和山雞，現在不僅特別多，而且出現了他們的天敵。
母親這麼說，我竟很想去爬爬家鄉的大山。
你能發現自然之美了嗎？可能還是不能。我和村裡走出來的人一樣，仍然在城市裡討生活，放不下利慾薰心。所以，自然體悟不到自然之美。但是，想趁著年輕，去踏尋一下當年的記憶。如果再在城市執拗著一直的執拗，可能就不再會爬山的體力了。
有些風景再不去看，你就老了。所以，趁著還有心力、趁著也有體力，應該去看一看。至於能看到什麼，可能不是很重要。
因著這種心境，我再次爬了一次東山。因為這裡的記憶最深刻。但是，我根本就沒有爬到山頂，就退了回去。不是體力不允許，也不是心境生了變化，而是山路已經不見、樹木已然幽深。因為人跡罕至，所以山都長大了，也長得陌生了。大山不再親近人，而人也很難再進入大山。
你能發現一種自然之美嗎？
還是發現不了。為了陳年的記憶而來，所以少了功利心，但還是沒有發現自然之美。因為大山變得陌生了。因為人介入得太深，大山或許只是利慾的羈絆，你發現不到自然之美。因為人離開得太久，大山或許把你當成陌生的入侵，你還是發現不到自然之美。
自然之美在哪裡呢？
以為物慾滿滿、羈絆太重，近山近水也只是糟蹋了山水的親近。以為沒了物慾、放下羈絆，就能恬然于山水之間。但事與願違，不僅沒有美而且生出陌生。所以，我們所糾結的自然之美，並不應該是讓人淡出而給自然留下生長的時空。如果那樣的話，自然將會與人變得陌生。
以前你帶著利慾進入，但是自然卻帶著笑臉歡迎。你是漠視了它，但它並不介意你的漠視。現在你帶著深情進入，但是自然卻生出戒備同你道別。你是親近了它，但它卻幽怨你的不辭而別。所以，自然之美，不應是長久遠離的保護，而應該是常常親近的呵護。人與自然相處、人與自然親近、人與自然融合，才能發現自然之美。不是有些風景再不去看你就老了，而是有些風景再不去看你就陌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