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微草堂筆記》之故事疑案+道士攝魂

疑案

表兄安伊在言:河城秋獲時,有少婦抱子行塍上,忽失足仆地,臥不復起。獲者遙見之,疑有故。趨視,則已死,子亦觸瓦角腦裂死。駭報田主,田主報里胥。辨驗死者,數十里內無此婦;目衣飾華潔,子亦銀釧紅綾衫,不類貧家。大惑不解,且覆以葦箔,更番守視,而急聞於官。河城去縣近,官次日晡時至,啟箔檢視,則中置稿秸一束,二屍已不見;壓箔之磚固未動,守者亦未頃刻離也。官大怒,盡拘田主及守者去,多方鞫治,無絲毫謀殺棄屍狀。糾結繳繞至年餘,乃以疑案上。上官以案情恍惚,往返駁詰。

又歲餘,乃姑俟訪,而是家已蕩然矣。此康熙癸已、甲午間事。相傳村南墟墓間,有黑狐夜夜拜月,人多見之。是家一子好弋獵,潛往伏伺,彀弩中其股。噭然長號,化火光西去。搜其穴,得二小狐,縶以返。旋逸去,月餘而有是事。疑狐變幻來報冤。然荒怪無據,人不敢以入供,官亦不敢入案牘,不能不以匿屍論,故紛擾至斯也。

又言:城西某村有丐婦,為姑所虐,縊於土神祠。亦箔覆待檢,更番守視。官至,則屍與守者俱不見。亦窮治如河城。後七八年,乃得之於安平(深州屬縣)。蓋婦頗白晰,一少年輪守時,褫下裳淫其屍。屍得人氣復生,竟相攜以逃也。此康熙末事。或疑河城之事當類此,是未可知。或併為一事,則傳聞誤矣。

表兄安伊在說過:河城鎮秋收時,有位少婦抱著孩子在田埂上走,忽然失足跌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收割莊稼的人們在遠處看見了,疑心出了什麼事。等他們跑過去看時,少婦已經死了,孩子也撞在瓦片上,腦袋破裂而死,人們嚇得趕緊把這件事稟告田主,田主就報告了鄉官。但他們在辨認死者時,卻發現方圓幾十裡內沒有這個人。而死者衣飾華貴整潔,孩子也身穿紅綾襖,手戴銀手鐲,不像是貧窮人家的。周圍的人們大惑不解,只得暫且用葦蓆把屍體蓋上,輪班守護著,同時急忙把這件事向官府彙報。河城離縣城比較近,縣官在第二天下午三點多鐘就趕到了。他派人掀開葦蓆查驗屍體,卻發現席下只有一捆枯乾的秸杆,兩具屍體都不見蹤影。而壓席子的磚一直沒有動過,守衛的人一時也沒有離開過。縣官大怒,把田主和守屍的人都抓去了,想方設法用多種方式審問他們,但沒有審出絲毫謀殺棄屍的線索。就這樣,這案子折騰了一年多也沒有頭緒,縣官只得把它作為疑案報了上去。上面因認為案情不清楚,往來查詢,又過去了一年多,於是只得放下來等以後再慢慢訪查,田主這時也折騰得敗了家。這是康熙五十二、三年間的事。傳說,該村南邊墳地裡,有隻黑狐夜夜拜月,很多人都見過,田主家一位兒子因好打獵,就潛伏在墳地裡,等黑狐出現時,射中了它的腿。黑狐嗷地一聲長叫,化作一道火光往西跑了。他趁機搜索了狐狸的窩,捉到了兩隻小狐狸,便綁回家中,但不久,小狐狸卻逃走了。過了一個多月,便發生了前面的那件事,有可能是狐狸變化前來報復。但這種推測荒誕而沒有根據,人們就不敢去作證,官府也不能把它寫入案卷。又不能以藏屍論處,因而紛紛擾擾鬧了好一陣。表兄又說在城西某地方有位討飯的女人,因受不了婆婆的虐待,在土神祠裡上了吊。也是用席子蓋著,有人輪班守護。官員來了之後,屍體和守護人都不見了。也像河城的案子那樣審訊,始終沒有頭緒。過了七、八年,卻在安平(安平縣屬深州)發現了這兩人。原來討飯女人皮膚很白嫩,輪到一個年輕人守屍時,他扒下討飯女的褲子姦屍。屍體得到活人的氣息後,竟奇蹟般地甦醒過來了,兩人就一起逃跑了。這是康熙末年的事,有的人懷疑河城的案子可能也是這種情況,這事就說不準。也有人把這兩件案子說成一件事。那純粹是傳說有誤造成的。


道士攝魂

同年龔肖夫言:有人四十餘無子,婦悍妒,萬無納妾理,恆鬱郁不適。偶至道觀,有道士招之曰:“君氣色凝滯,似有重憂,道家以濟物為念,盍言其實,或一效鉛刀之用乎!”異其言,具以告。道士曰:“固聞之,姑問君耳。君為制鬼卒衣裝十許具,當有以報命。如不能制,即借諸伶官亦可也。”心益怪之,然度其誑取無所用,當必有故,姑試其所為。是夕,婦夢魘,呼不醒,且呻吟號叫聲甚慘。次日,兩股皆青黯。問之,秘不言,吁嗟而已。三日後復然。自是每三日後皆復然。半月後,忽遣奴喚媒媼,雲將買妾。人皆弗信;其夫亦慮後患,殊持疑。既而婦昏瞀累日,醒而促買妾愈急,布金於案,與僮僕約:三日不得必重抶,得而不佳亦重抶。觀其狀,似非詭語。覓二女以應,並留之。是夕,即整飾衾枕,促其夫入房。舉家駭愕,莫喻其意;夫亦惘惘如夢境。

後復見道士,始知其有術能攝魂:夜使觀中道眾為鬼裝,而道士星冠羽衣坐堂上,焚符攝婦魂,言其祖宗翁姑,以斬祀不孝,具牒訴冥府,用桃杖決一百;遣歸,剋期令納妾。婦初以為噩夢,尚未肯。俄三日一攝,如徵比然。其昏瞀累日,則倒懸其魂,灌鼻以醋,約三日不得好女子,即付泥犁也。攝魂小術,本非正法。然法無邪正,惟人所用,如同一戈矛,用以殺掠則劫盜,用以征討則王師耳。術無大小,亦惟人所用,如不龜手之藥,可以洴澼洸,亦可以大敗越師耳。道士所謂善用其術歟!至嚚頑悍婦,情理不能喻,法令不能禁,而道士能以術制之。堯牽一羊,舜從而鞭,羊不行,一牧豎驅之則群行。物各有所制,藥各有所畏。神道設教,以馴天下之強梗,聖人之意深矣。講學家烏乎識之?

與我同年中科舉的龔肖夫說:有個人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兒子,他老婆兇悍而好嫉妒,決不會讓他納妾的。所以,他總是為此悶悶不樂。一天,他偶然來到一座道觀,有個道士招呼他說:“看您面色沉鬱,好像有深重的憂愁。道家以濟物助人為宗旨,如果您能以實相告,我也許能給您一些幫助。”這人覺得道士之言非同一般,就把自己的事告訴他了。道士說:“說實話,您的事我早聽說了,不過是再問問罷了。請您置辦十幾套鬼卒的服裝,然後我自然會為您效力。如果一時難於置辦,找唱戲的借一借也可以。”這人感到很奇怪,但轉念一想,那道士騙取這些服裝也沒什麼用,一定是另有緣故,姑且按他的話辦,看看他要幹什麼。這天夜裡,這人的老婆忽然顯現出夢魘狀態,怎麼叫也叫不醒,又是呻吟又是號叫,聲音非常悽慘。第二天一看,她的屁股上滿是青紫色的傷痕。問她怎麼了,她隱而不談,只是一勁兒嘆氣。三天後,這種現象又重複了一次。從此以後,每隔三天都要折騰一回。半個月後,她忽然命奴僕找來了媒婆,說是要為丈夫買妾。家人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她丈夫又怕事成之後,會釀成後患,因此心存疑忌。緊接著,這位老婆一連昏迷好幾天,醒來後,更加急迫地催丈夫買妾,並把銀兩放在桌子上,告訴僕人說,如果三天內買不來就要鞭打他們,買得不好也一樣挨鞭子。看她那樣子,不像耍手段。僕人們急忙找回了兩個女子應付差事,她全給留下了。當天晚上,她就命人整理好被褥,並催促丈夫進入新房。全家老少對她的舉動深感驚訝,不明白她心存何意。連她的丈夫也感到迷茫,如入夢境。後來,這人又遇見了那道士,才知道他有攝魂術。每到深夜,他命道觀裡的一些道士穿上鬼裝,他自己則頭戴星冠,身穿羽衣坐在堂上,焚燒道符攝來那女人的魂魄,告訴她說:“你的祖宗公婆因為你斷絕後嗣,告你有不孝之罪,狀子已送到了冥府。”於是,打了她一百桃木棍,然後遣送回家,限期為丈夫納妾。開始,她以為不過是做了個惡夢,所以來了個不予理睬。後來,她每隔三天被懲治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厲害。她昏迷的那幾天,正是被倒掛起來往鼻子裡灌醋的時候,同時,她還被警告說,如果三天之內買不來美貌女子為丈夫做妾,就要罰她入地獄。攝人之魂本屬雕蟲小技,也算不上正當的懲治人的方法。然而,法術不分邪正,還要看人們怎樣使用,比如同為戈矛,用它來燒殺搶掠,就是強盜,用它來征討逆賊,那就是王者之師了。法術不分大小,也要看人們怎樣去用,如《莊子》裡就記載,古代宋國人有一種使人的手上皮膚不開裂的藥,有人只能用它來保護漂布者的皮膚,有人卻可以用它來大敗越國軍隊。那道士可以說是善用法術的了。至於那個兇頑刁悍的女人,道理說服不了她,又不能用法律禁止她,然而道士卻可以用法術將她制服。假設讓堯牽著一隻羊,舜相隨而揮鞭驅趕,羊也不一定會馴服地向前走,倘若趕羊的是一位牧童,他只要一聲吆喝,成群的羊都會乖乖地聽從指揮。可見,物各有所制,藥各有所畏。古今帝王聖賢們都提倡神鬼仙道之類來教化民眾,使那些強悍大膽的人有所畏懼,從而變得馴服,其用心是極為深遠的。講道學的人總是否定鬼神,他們哪裡知道這裡面的奧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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