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歲的劉星是一個性格內向的大男孩,他做著一份電子商務的工作,比起與人面對面的交流溝通,他更習慣把自己要說的話敲打出來,通過網絡傳遞給對方。如果沒有經歷這場疫情,他的人生理想就是“攢錢、結婚、生孩子”。在得知87歲的外婆(武漢方言“家家”)和自己都被確診為新冠肺炎後,他對待人生、親情、愛情和工作的方式,都在悄悄地發生改變。
返程回漢
▲ 康復回家後的劉星,外婆和汪汪
1月19日,劉星從上海回到了武漢。自從他去上海工作後,每年過年回家,成為了他最期盼的事情。劉星從小就和外婆單獨住在一起,於他而言,回家就是回外婆家。
“那個時候,雖然朋友圈裡有提到關於武漢發生的疫情,但大家都以為和流感差不多,沒有太重視,朋友們知道我要回來,只是囑咐我要戴個口罩。”劉星說。回家的第二天,武漢的親戚就聚在一起吃了個年飯,“8、9個人,和往年一樣,飯桌上大家談著過去這一年的經歷、接下來的計劃,聊得很開心,唯獨沒有人提關於疫情的事情。”
再後來,武漢封城了,劉星每天通過刷新聞,關注著疫情的發展。
2月11日
2月11日,外婆突然告訴他:“渾身沒有力氣,腰疼,沒有食慾。”劉星隱隱感到不安,“那時候武漢的疫情非常嚴重,沒有一個武漢人能置身事外。”劉星下樓去藥店買了體溫計,回家給外婆一測,37.5°。外婆在這個敏感的時候發燒,讓劉星的心懸了起來。
在把外婆的情況報給社區後,劉星第一個聯繫的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我要帶外婆去醫院看病,但家裡沒有車,所以找女朋友借了一輛電瓶車。”外出時,劉星給自己戴了口罩,穿了雨衣,並再三叮囑女朋友,一定也要穿一件雨衣再出門。
劉星和女朋友約定好,先由她將電瓶車推到小區樓下的花壇邊,鑰匙就插在車上不拔,等她上樓後,劉星再過去拿車子。
2月12日
▲ 檢查報告
2月12日,劉星騎著車帶外婆去了古田四醫院,兩人都做了血常規和肺部CT,隨後,兩人都被臨床確診了。“我的症狀比較輕,外婆的情況比較嚴重,肺部已經出現了毛玻璃狀陰影。”醫生讓劉星趕緊聯繫可以做核酸檢測的醫院。
從醫院回家的路上,電瓶車沒電了。劉星只能把外婆扶到路邊一個乾淨的位置坐下,自己則找了一個隔離點的酒店,從裡面接出一根線給電瓶車充電,“隔離點門口的工作人員本來是堅決趕我走的,太危險了,但看我這個情況也走不了,只好同意了。”在等待充電的過程中,劉星又給女朋友打了電話,“那時候心裡很亂,害怕、慌張,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她不停安慰我,然後去網上幫我發求助帖,並查找可以做核酸檢測的地方。”
從醫院回來後,外婆的情況急轉直下,進入半昏迷狀態。“她開始說胡話了,說身上難受,不想活了。”劉星只能打電話催社區儘快安排床位,“雖然社區一直說在安排,可我知道,那個時候如果沒有核酸檢測為陽性的報告,是很難跟醫院約到床位的。”
劉星知道,外婆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看他結婚,所以他只能拉著外婆的手,一遍一遍地在她耳邊說:“你還沒有看見我結婚呢,你還沒有抱重外孫呢,我都還沒有報答你的養育之恩,你怎麼可以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2月13日
2月13日的早上六點,劉星給外婆餵了一些流食,又帶著她出門了。那幾天武漢降溫了,出門前,劉星特意給外婆多穿了一件厚外套。
劉星把外婆背到電瓶車上,讓外婆的頭靠著自己的背,手環在自己的腰上,然後騎著電瓶車出發了。他的目的地是礄口區的中山醫院,他要帶外婆一起排隊做核酸檢測。
路上,劉星騎得很慢,每次外婆的手滑下去了,他都要把她的手抓回來。
上午八點,劉星和外婆做完了核酸檢測,結果要第二天才能出來。
2月14日
▲ 檢查報告
上午十點,劉星去醫院拿到了核酸檢測的結果,外婆和他都是陽性,被確診為新冠肺炎患者。
他把車騎到了女朋友家附近,這是他們約定好的還車地點。劉星走到了馬路的另一邊,當他看到女朋友來拿車時,他給她打了電話,在電話裡告知了檢測結果,並對女朋友說了一句“情人節快樂”。劉星說,當時大家對這個病都非常的恐懼,他不知道女朋友會怎麼看他,也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和她一起過情人節了。
電話那邊,女朋友哽咽著說:“你和外婆終於可以去醫院治療了,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情人節禮物。你千萬別胡思亂想,好好治病,病好了,我們還在一起。”掛了電話,劉星揮手和女朋友再見。
2月14日下午6點,劉星接到社區打來的電話,讓他幫外婆清好衣物,等待120的急救車送外婆到武漢市第一醫院治療。
“那個時候,外婆已經是完全昏迷了,飯吃不進去,藥也吃不進去。新聞裡說,老年人被確診後死亡率較高,外婆已經87歲了,還有很多基礎病,所以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劉星將一個本子放到了外婆的行李中,本子裡寫滿了他想對外婆說的話:“親愛的外婆,謝謝你把我撫養長大,給了我所有的愛,讓我的童年都是美好的回憶,我非常非常愛你……”
120急救車來了後,劉星把這個本子交給了跟車的醫護人員,希望他們能念給外婆聽。除了這些想說的話,劉星還寫下了姨媽和舅舅的聯繫方式,“萬一外婆走了,得有人去處理後事,我怕那個時候我還在醫院出不來。”
從發現外婆不舒服到最終確診,短短四天時間對劉星來說,好像過了幾年。
送走外婆的那個晚上,劉星一夜未眠。他腦海裡走馬燈一樣回憶著和外婆在一起的日子,“從記事開始,我生活裡每一天都是外婆。小時候外婆給我買零食,給我講故事,長大後叮囑我要好好工作,愛惜身體。因為不會用手機轉賬,所以外婆會把她的退休工資藏在家裡的某個地方,跟我說,這些錢留著你以後結婚用……”想到這些,劉星把自己的頭埋在被子裡,泣不成聲。
2月15日
2月15日早上,劉星被社區安排送到了沌口體育中心的方艙醫院。
走之前,劉星把外婆養的小狗汪汪,連同汪汪睡覺的墊子、水和全部的狗糧都放在了家門口,“我不知道我們還回不回得來,疫情之下也找不到人收養,關在家裡死了都沒人知道,放在門口給它留條活路。”
劉星給鄰居打電話說:“如果你們不介意,請給汪汪喂一些你們吃剩的飯菜。”他還在大門上、過道上貼上了紙條:家裡人住院了,但我們會回來的,請不要傷害狗狗。
那段日子,鄰居經常給劉星發來微信說:汪汪有吃有喝,也很乖,它很懂事,每天就守在門口,哪兒也不去,等你們回家。
治癒歸家
經過半個月的治療,劉星痊癒出院,在家隔離了14天。緊接著一個月後,外婆也出院了。“看到外婆回來,最開心的就是汪汪了,一直搖著尾巴圍著外婆轉。真的很感謝醫護人員對我和外婆的全力救治和精心照顧,尤其是外婆,她回來一直跟我說,醫護人員待她像親人一樣,除了治療,吃喝拉撒無一不細心照料,還給我外婆送營養品,每天都跟外婆說很多鼓勵的話,讓外婆有信心能把病治好。”劉星說。
▲ 康復回家後的劉星,外婆和汪汪
接到外婆的那天,劉星發了一條朋友圈:外婆人生的四分之一都是圍著我轉的,現在換我照顧她了。
在一切都開始好轉時,劉星卻接到了上海公司的解聘通知:“我在上海從事的是電子商務的工作,即便是在方艙醫院時,我也是帶著電腦筆記本在堅持工作,一開始公司說因為疫情要降薪50%,我特別理解,也接受了,現在公司突然說要解散團隊,但過去兩個月的工資還沒有支付給我。”
在安頓好外婆後,4月18日,劉星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車,希望可以通過和公司的協商或者勞動仲裁的方式,拿回自己的工資。劉星上海的房東知道了他的情況後,主動免除了他一個月的房租,支持他把賠償拿到。
至於以後是留在上海還是回武漢,劉星還沒有想清楚,“以前總是在為生存打拼而忽略了真正愛我的人,現在我想多陪陪他們。
採 寫:劉文婷
攝 影:戴東輝
設 計:張宇瑄
審 校:饒 迅
傅先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