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僅瘸又突然聾了!當生活只能看不能聽,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

那天,我病了,這是我活了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事。

記得以前,如果是受了傷,我頂多是不小心用鐮刀割破了手,不過只要我從柴灶裡掏出把小灰,按在傷口上,幾天的工夫,就會長成一道明亮的疤。再或者就是吃玉米秸劃破了嘴,嘴裡的唾沫有的是,完全不用吃什麼藥,很快也會愈全,這都是我引以為豪的事情,不過這次的病與以前的有些不同,這次是我的耳朵聾了一整天。

記得那天,我閒得沒事,就把藏在地窖裡的那甕麥子搬到陽光底下去曬,藏了很久的東西,見不到太多陽光,黴氣很重,需要隔三差五地弄出來曬曬,這是一生中必需的事,看著發暗的東西在陽光的打掃下,漸漸又散發出本就具有的光澤,這是件很幸福的事。

我一下變得高興起來,隨手從裡面抓了一把,放在嘴裡細細的嚼,麥子並不是一種虛浮的東西,它堅實硬朗,滿身的香氣隱在它身體的最深處,我嚼著它,沒過多少時間,我覺得我也成了一粒飽實的麥子了,我的身體裡也有了一種要透出來的馨香了,我喜歡這種感覺,任這種感覺和那種香氣遊動在我的神經的開端以及末梢。我很滿意這樣嚼著這粒麥子,聽憑那吱咯吱咯的聲音從我的齒根傳到齒尖,再從口中傳到耳鼓,聽憑那吱咯吱咯的聲音響遍了我的大腦,聽憑這聲音與周圍的羊叫,遠處螞蚱俯身吃草的聲音,一隻明亮的蟬在一根樹枝產卵的聲音,一起從風的縫隙裡滲過來,與我嚼麥子的聲音羼雜在一起,我愜意極了。

突然,我腦中的聲音大起來,幾乎要淹沒了那周圍的一切聲響,我連忙停下嘴,那聲音卻仍舊在我腦中轟響,似乎要炸了一樣,而在一瞬間,所有的聲音都一下子止息了,四周靜得很,那是一種奇怪的靜,我從未體驗過的。我抬頭看看四周,羊們依舊在我的不遠處昂著頭,嘴巴張得大大的,那隻吃草的螞蚱也在,只是那蟬產完卵正要叫著飛速離開,它翅膀抖動的細微之處我也見得到,但一切都失去了聲音的光彩。我再看看那些在陽光下已經曬出更大光亮的麥子,它們依舊一個個肩並肩地在那邊閒躺著,它們的樣子很讓人覺得舒服和松懶,但他們同樣沒有聲音,我一下子明白了,我的耳朵聾了,我聽不見了,我嚇的大哭起來,我已經是一個瘸子了,我又成了一個聾子,我將靠什麼生活。

其實我又想錯了,接下去的事,是我受到了我這一輩子從未享過的各種優待。

先是隊長在不久就帶著一夥人把我抬到了村裡的保健站裡,讓我一躺就是一整天,我也不知為何,保健站裡一下子來了很多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們都奇怪地瞪大了眼睛朝我躺的這屋看,這使我想到一村人湧到街頭看發喪的情景,可我又不是死了,我僅僅是瘸了之後又聾了而已,這有什麼看頭呢。村裡的唯一的赤腳醫生也是一邊張嘴一邊來來回回的穿梭,我看得出他肯定在叫嚷著什麼,要不為何他的嘴巴緊張,眉毛緊縮呢。更有些年輕的女人端來了羼了紅塘的薑湯,熬稠了的細米粥,煮的如玉一般透明的紅皮雞蛋,這些都是我久違了十幾年的東西,這使我不由的想:有個女人該多好!即使沒有一個女人,一輩子當個聾子也好。成了聾子,除了會享受以上的優待外,還可以完全不必去聽誰的吆喝,包括隊長的那個大嗓門子,也不會因聽見了別人罵我是一個瘸子而煩惱,那將是一個靜極了的世界,也將是一個淨淨爽爽的世界,我的羊不論怎麼打鬧,我也不用再去管,誰家的黑狗咬了誰家的白狗,同樣不用我去操心,一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閒話更是不用去聽,如果你不聾,有些話你就不能不去聽,聽了其實本也沒有什麼好處,但你必須去聽。這下好了,我真正的高興起來,是三十年來從未有過的,心想我為什麼不早一點聾了呢,如果從我瘸了的那天就聾了,我就不用遭這幾十年的罪了,弄不好,因為聾,會有一個年輕的姑娘看上我呢,因為在這世上,不招惹是非的人就是最可靠的人了,而只有聾子是這樣的人。

但可惜的是我的病只堅持了一整天,第二天我的耳朵不但又變了回去,而且更能明晰的辨別各種聲音,我不是一個能撒謊的人,我便跟隊長說了,隊長的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說:“還不回去放羊去。”我便只好又回到了我的石屋子去了,走時,我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人說,那瘸子還裝地得真像。

我不僅瘸又突然聾了!當生活只能看不能聽,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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