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經專訪稅務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把農村宅基地動員出來進入市場,創造財富

每經記者:李彪

每經專訪稅務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把農村宅基地動員出來進入市場,創造財富

真知灼見>>

● 當前既要充實社保資金,也要降低繳費率。所以劃撥國有資本,把繳費率降下來,最後要施行全國統籌。

● 要把消費稅往零售環節挪,改革之後,把消費稅劃歸地方,大概有1萬多億元。

● 中央與地方的關係,政府與企業的關係,政府與個人關係,會有一個巨大的調整。

● 當前我國稅收制度的競爭力仍然不足,所以減稅降費還要繼續。

● 留抵稅額已經是二十幾年累計的存量,我們建議發國債全部退還。

● 現在應該考慮把農村的宅基地這部分資源動員出來,讓其進入市場。

“2020年全國兩會期間,您最關心什麼問題?”

聯辦財經研究院專家、國家稅務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在接受《每日經濟新聞》(以下簡稱NBD)記者專訪時脫口而出的就是:就業!

許善達說,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要優先穩就業保民生,“老百姓要是沒有就業,沒有收入,這是傷筋動骨的事。”

許善達認為,提高就業率,減稅降費就是最有效的手段之一。

那麼,減稅降費會導致財政收入下降,如果財政收入吃緊,影響社保等民生領域支出怎麼化解?中國減稅降費的空間還有多大?哪些行業和領域迫切需要繼續加大減稅降費的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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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據來源:Wind

對這一系列問題,許善達都有自己的深度見解。

推動宅基地等更多資源進入市場

NBD:今年兩會期間,您最關心的是什麼話題呢?

許善達:疫情帶來的矛盾主要還是復工、復產,老百姓就業,小微企業生存等問題。現在迫切需要解決的是中小企業的生存問題,中小企業發展關係到居民收入。

如果居民沒有收入,消費上不去,內需也將受阻。

相對而言,大企業的發展壓力要小很多,因為大企業有能力去參與一些大項目的建設,比如新基建、高鐵、城市軌道交通等項目,能夠較好地解決企業發展的問題。

所以我覺得今年全國兩會最緊迫的事,就是怎麼讓普通老百姓能夠度過疫情,能夠實現平穩就業。

要解決當前的就業問題,需要調集相關資源,而基層往往缺乏資源,資源必須從全國的各個層面來籌集。今年政府工作報告提出,今年要優先穩就業保民生。

老百姓要是沒有就業,沒有收入,這將是傷筋動骨的事。

在企業減負方面,減稅降費已經減輕了企業很多負擔,取得了不錯的成效。但是,對就業的推動力度還不夠,還需要加大力度。

可以考慮採取一些措施,比如減稅時間是不是還可以延長,有的地方是不是可以增加財政補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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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D:您提到了調集資源,在推動經濟發展上,還有哪些潛力資源呢?

許善達:現在還有很多沒有完全進入市場的資源,包括土地特別是農村的宅基地等,尚未很好地進入市場。現在應該考慮把這部分資源動員出來,讓其進入市場。

一旦把這部分有價值的資源動員起來,經濟的增長就不僅是原來資源本身推動增長,而是有新的資源注入後帶來的增長,這是我們國家現在一個非常重要的發展戰略。

最近國家出臺文件,提到了關於宅基地的三權分置等問題,原來只是農村集體土地提到三權,這次宅基地也提到三權,目的就是在發展過程中,要挖掘出一部分還沒有進入市場的資源。一個是要讓原有資源怎麼創造財富,另一個是要讓新增的資源怎麼創造財富,這就是中國現在的優勢之一。

判斷稅負高低主要依據之一是經濟競爭力

NBD:近年來,我國一直在推進減稅降費工作。如何來判斷企業稅負是輕還是重呢?

許善達:黨的十八大之後的最初兩三年,中央出臺的多份文件中提到宏觀稅負時,所用的表述基本都是“穩定宏觀稅負”。對此,專家們意見不一,當時爭論得也比較激烈。

宏觀稅負到底是高還是低?

有學者提出,按照世界銀行統計數據,中國宏觀稅負水平比其他國家低,應該提高。

也有學者提出,中央當時認為宏觀稅負水平是合適的,所以提出穩定,既不要降低也不要提高。

我的理解不是這樣,我認為當時說穩定,是要留時間來思考。

實際上,上海2012年開始試點營改增,營改增就是減稅;包括2008年“兩法合併”——企業所得稅外資和內資合併,2009年全國購進機器設備稅款允許抵扣,這都是減稅措施。

上海營改增試點還不到半年,就有很多地方打報告,也要求推行營改增。積極推動營改增最典型就是蘇州市。

舉個例子:

原來蘇州的廣告企業要交營業稅,蘇州的公司如果找當地廣告公司做業務,開營業稅發票不能抵扣,但找上海的廣告公司做業務可以開增值稅發票,發票能抵扣,可以減輕企業的稅。

所以蘇州的很多公司把廣告業務轉移到上海,上海市收了稅,抵扣發票卻到蘇州去做抵扣,結果蘇州的廣告公司業務減少,營業稅減少,而上海收稅到蘇州抵扣的增加,稅收減少,等於是“一槍兩眼”。

隨後,營改增在全國試點馬上推開,從稅負上都降低了,從一開始在幾個行業試點,到2016年擴大到所有行業。

雖然營改增剛開始試點的時候,中央仍然強調是穩定宏觀稅負,但這個措施實質上已經是降低稅負的一個措施。

稅負是不是偏高,判斷的依據是什麼?

很多專家拿中國的所謂宏觀稅負統計數據跟外國的統計表去比,拿中國的口徑跟其他國家和地區比較,這個方法我認為不對。

比如說北歐一些國家的宏觀稅負達到50%多,但這些國家都是高福利國家,政府支出的結構與我們完全不一樣。二者做對比肯定不科學。

我覺得有4個因素來決定宏觀稅負的高低:國家安全,居民福利,行政管理,經濟競爭力。

現在經濟競爭力的因素在整個判斷宏觀稅負裡的作用要比過去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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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保支出責任涉及央地關係調整

NBD:減稅降費短期內會帶來財政壓力,會不會增大政府在社保等民生領域的財政支付壓力呢?中央與地方的財稅體制會發生什麼變化?

許善達:1998年我國推動社保制度改革的時候,受制於當時的財政壓力,沒有實行全國統籌,而是分省統籌,有些地方還分市縣統籌。這個體制一直持續到現在。

要破解社保資金不足的問題,現在定了幾條渠道,比如劃撥國有資本。單靠徵收社保費來解決社保的支付問題,恐怕是解決不了的。

現在領社保的人當中,因為歷史的原因,很多人在職的時候,其企業和個人都沒有交社保,那部分錢當時變成了國有資本,因此這一部分錢需要由國有資本來補償一部分。

不管是央企還是地方國企,劃的錢全部放在一個池子裡面,這就涉及中央、地方的關係調整,現在10%的劃撥要集中放在一個池子裡面。

當前既要充實社保資金,也要降低繳費率。

我們現在的社保繳費率還是比國外的高,所以劃撥國有資本,把繳費率降下來,最後要施行全國統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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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統籌就意味著支出責任轉移到中央,地方減輕了支出壓力。

所以支出責任上收,這是中央、地方關係一個重大的調整,是由降社保費率引起的,是中央、地方收入調整非常重要的領域。

在稅收收入方面,原來央地增值稅按75%、25%的比例來分配,營業稅都歸地方,現在營業稅並在裡頭,變成五五分成了,這也不是長久之計,當時中央定的是這個辦法搞2~3年,後來看2-3年不夠,決定延長。

但是,增值稅五五分成也不是目標。

如今有新的規劃,要把消費稅往零售環節挪,現在消費稅是在生產環節、批發環節徵收,比如汽車廠交消費稅,買車的人不用交消費稅,以後把稅挪到零售環節,降低了生產廠商的融資成本,而且收稅的範圍也發生改變,原來是誰生產汽車誰交稅,現在是誰賣汽車誰交稅。

由此一來,整個稅收收入結構會出現大的變化。

改革之後,把消費稅劃歸地方,大概有1萬多億元,這樣相當於彌補了原來歸地方所有的營業稅的損失,大約也是1萬多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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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話,增值稅還應考慮恢復由中央拿到比較高的份額,但前提是消費稅要給地方。

我覺得稅收的結構一變,財政支出的結構一變,整個中央與地方新的財稅體制就形成了。

發國債退還全部留抵稅款 減輕高科技重資產企業負擔

NBD:您覺得財稅體制的調整需要多長時間能完成?繼續減稅降費還有多大的空間?

許善達:我認為是從營改增開始,特別是從降低宏觀稅負開始,中國財稅體制,包括中央與地方的關係,政府與企業的關係,政府與個人關係,會有一個巨大的調整,在未來幾年之內應該能完成調整。

具體說到降低宏觀稅負,學術界又有一些不同的聲音。

有些專家認為當前已經不能再降了,因為疫情造成稅收出現負增長。

這裡就涉及一個判斷,即在中國企業競爭力和財政需要之間,能不能找到一個新的平衡點。

當前的全球化出現很多新情況,我們要想維持經濟增長,就得考慮企業的國際競爭力。

現在,我們要跟美國、歐洲、日本等發達國家競爭,從這一點來說,當前我國稅收制度的競爭力仍然不足,所以減稅降費還要繼續。

這裡還涉及兩個方面:

一種措施叫減稅,就是稅減了就不要了;

還有一種措施不是減稅,而是推遲收稅時間。

推遲收稅時間,只是暫時不用上繳政府,以後還需要繳納。

比如: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增值稅留抵稅額退稅,留抵稅額已經是二十幾年累計的存量,2018年到2019年,兩年都是用當年的一般預算收入來退一部分,但這個力度仍不夠,不但存量退不了,連增量都退不完,也就是當年還在增長。

但是這一條對高科技、重資產企業影響很大。

高科技、重資產企業一般科技技術含量高,建設時間週期長,一般都得3~5年。

有的企業計算,從開始建設到最後把留抵稅額都能夠沖掉,前後大約需要10年,在這10年間,企業就得承擔這部分融資壓力,提高資產負債率,增加融資成本。

所以,國家已經決定要改成退稅,但現在的辦法都是用一般預算收入來退的。

當前政策層面鼓勵高科技重資產企業發展,但原有的政策對這些企業的負面影響還比較大。

為什麼有的企業認為獲得感不強,主要有兩個原因:

一是增值稅的徵收率比營業稅高;

第二條就是留抵稅款,增加速度太快,把減稅紅利給沖掉了,所以現在提出來要進行改革

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相當於政策落實不下去,等於每年留抵稅款還在增長。

為此我們提了一個報告,既然它是歷史存量,建議發行國債,因為留抵稅款退稅對當年財政收入是減稅措施,但是從長期看不是個減稅措施,只是把企業預繳稅款退還了,以後還要收。

我們提出特種國債或者專項國債,發了國債全部退還,把企業留抵稅款政策廢了,然後國債利息由國家承擔,具體由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分擔。

我們計算過,如果由政府承擔這部分費用,也就是百億數量級的利息,但企業承擔這個利息則是上千億的,這相當於從整個國民經濟中能節約好幾百億元的成本,這就使企業負擔減輕了,特別是高科技重資產企業就輕得多了。

有一條是可以肯定的,如果不用發國債來解決,用一般預算退稅,這一難題恐怕很難解決。

此外,在減稅降費方面,除了留抵退稅,還有研發投入,一些發達國家稅前抵扣達到200%~300%,我們原來大約是150%,後來增加到175%,但仍比發達國家低得比較多。

研發投入是科技創新的重要資源。發達國家原本研發投入就比較多,如果我們的科技企業比發達國家的企業稅負更重,那麼企業的競爭力也就更差,這就不利於創新。要克服這一難題,也要從減稅降費方面來下手。

每經記者 李彪

編輯:陳旭 易啟江

視覺:劉陽

排版:易啟江 楊詩涵

每日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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