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审美,和艺术,其所有的一切都是时代的文化

对于持有当下文化观念的人来说,无论是玻璃、细瓷、釉陶(majolika)还是粗瓷的生活用具,他们都喜欢没有装饰的。我用玻璃杯子喝东西,不管喝的是水还是葡萄酒,啤酒还是烈酒,这个杯子应当被设计得能让我最好地品尝。这是关键。出于这个原因,我情愿牺牲掉杯子上所有古德语的格言警句或分离派的装饰。当然,有一些玻璃的处理方式能将饮品的颜色呈现得更优美。

同样的水有可能在一个玻璃杯里看起来无味又暗淡,而在另一个杯子里就新鲜得像山泉。我们能通过好的玻璃材料或者抛光打磨的材料获得这样的效果。因此,在买杯子的时候,我们应该把所有杯子都盛满水,然后选取效果最好的。有些有装饰的杯子看起来像是里面游动着绿色的水蛭,卖不出去。而饮料不仅应该好看,还应该让人易于饮用。在过去的三个世纪里生产的玻璃杯几乎都满足这些要求。

在我们的时代——不,我不愿贬低我们的时代——我们的艺术家们除了创造倒人胃口的装饰,还发明了让人难以饮用的奇形怪状的玻璃杯。有些玻璃杯让你喝水的时候总会有水从嘴角流出来。有些甜酒杯设计得你只能喝到一半的甜酒。我们对于新的形状需要非常谨慎,还是情愿选用老式的杯子。

每个时代都有不同的审美,和艺术,其所有的一切都是时代的文化

盘子也一样。文艺复兴时期的人们会在印有神话图案的盘子上切肉,我们的品位比他们高。洛可可时期的人们毫不在意青花瓷花纹(Zwiebelmuster)使得汤呈现出一种倒人胃口的灰绿色,我们的品位比他们高。我们更愿意用白盘子吃饭。我们是这样。

但艺术家们看法不同。*陶制品不仅可用来烹煮、进食或饮水,同样也用作窗板、地板砖,墙、桌子的贴面,以及烤箱或壁炉、花瓶或伞托。终于,陶土艺术家能大展身手了,塑型、上釉并烧制成型。他感受到内心的创作冲动,要把人物、动物、植物和石头塑造得栩栩如生。

有一次我在咖啡店遇到一些“应用艺术家”。他们商量要在工艺美术学院里组建一个陶艺研究所(versuchsanstalt)。我反对他们提议的一切,而他们也全都反对我。我站的是工匠或工人的立场,而他们代表的是艺术家的立场。有人带来了一朵娇艳的红花,带着丝绒般的叶子。这朵花放在桌上的玻璃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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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您看,卢斯先生,您要求人们生产花盆。而我们想创造和这花一样颜色的涂釉。”大家都为这个想法感到激动。是,世上所有的花都应该作为新的涂釉的颜色范本。他们滔滔不绝地聊了起来……我很幸运地拥有一个宝贵的天分:我听力不好。即使身处吵闹的或争论不休的人群中,我也不会遭受他们言论的影响。我跟随自己的想法。

此时我想起了我心中的陶艺大师。他不是艺术家,而是个工人。他不赏花,不喜欢花,也不了解花的颜色。他的脑海中充斥的是只能用陶釉展现的颜色。我仿佛看到他在我面前。他坐在窑炉旁等待,梦想着造物主忘记想象的颜色。没有任何花朵、珍珠或矿石拥有类似的颜色,而这些颜色将要成真,将闪耀发光,在人们心中填满欢愉和忧伤:

“火在燃烧。它是为我燃烧还是要将我燃尽?它会造就我的梦想,还是将其吞噬?我知道已延续数千年的陶艺传统,我已倾注了我所有的烧陶精髓,但我们尚未到达路的尽端,还没征服陶的灵魂。”但愿这永远不会发生!但愿材料的秘密对我们永远是个谜。不然我的陶艺大师就不能坐在他的窑炉旁沉浸在甜蜜的折磨中,等待着,期盼着,梦想着新的色彩和色泽。那是上帝在造物时特意留下的空白,让我们人类能沉浸在参与这创作的无上愉悦中……“对此您有何高见,卢斯先生?”一人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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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无话可说。我们的艺术家们坐在画板前设计陶制品。他们可分成两个派别。一派按照过去的风格设计,另一派则只设计“现代”式样。每一派都打心底瞧不起对方。但现代派中也分裂成了两类。一类认定装饰形式应该效法自然,另一类则认为装饰全然来源于想象。但这几者都鄙视工匠。为什么?因为工匠不会画图。这影响不了工匠。十年前巴黎毕格特生产的瓷砖,今天依然不失其风采,而五年前艺术家们设计的图案如今却让人看着头疼。这规则对于这类设计都适用。

购买陶瓷制品的时候我们都要牢牢记住,没人愿意把钱花在一个三年后就会惹人厌烦的物品上。包含烧陶师傅手艺或创作印记的物品则会保有它的价值。因此,即使我们看到带有分离派装饰的物品很喜欢,还是应该拒绝购买它们。我们喜欢它们不是因为它们美丽或动人,而是因为别人企图把我们强推到这个欣赏的方向上。我们应当依靠自己的喜好来判断。然而,在赫门•巴尔[插图]开始写作(讨论鉴赏的方向)之后,我们丧失了这种喜好。

画板和窑炉。两者相差了一整个世界。一边是精确的圆规,而另一边则是由偶然、火焰、梦想和创造之谜所带来的不确定性。*我只为持有现代观念的人写作,为那些感谢生活在现在而不是过去任何时代的人写作。我不为那些对文艺复兴或洛可可时代满腹向往的人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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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人,他们总是向往过往的世纪,那时画家和雕塑家提供设计给手工艺者。他们向往文艺复兴,那时人们用装饰华丽的壶饮酒,壶上雕刻或塑造了一整幅亚马孙人大战。他们向往船形的盐罐,盐罐由贝壳支撑,船舵为盐勺。他们不是现代人。他们为手工艺做设计。或者如果他们的父母碰巧把他们送去上雕塑课,他们则会自己做造型。

你们想要面镜子?这就是,由装饰的裸体少女端着。你们想要个墨水瓶?这就是,两位水中仙子在礁石上沐浴,一个盛装着墨,一个盛装着沙。你们想要个烟灰缸?这就是,一位舞蛇女郎在你面前伸展,你可以在她鼻子上弹烟灰。我觉得这不好。

艺术家们就说:“看,他是艺术的敌人。”并不是因为我是艺术的敌人才觉得这不好,而是因为我想把艺术从这种压迫中解救出来。人们曾让我参加分离派的展览。如果他们把商贩们赶出艺术殿堂的话,我就会参展。他们只是贩卖艺术吗?不,他们出卖艺术。远离那些鼓吹文艺复兴的人,热爱我们现代的产品!看这面绝妙的镜子,文艺复兴时期制造的玻璃能把白手帕反射得如此纯净清新吗?看这个精美的墨水瓶,晶莹的玻璃立方体多么闪烁发亮!而且它不会翻倒。看这精美的烟灰缸!一个镶着银边的玻璃大碗,里面装有水,能立即灭掉燃着的烟蒂,银边上的凹口便于人们架住点着的雪茄。文艺复兴时期有过这么精美的物品吗?为生在20世纪而欢欣鼓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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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橱窗里,你能看到白瓷制成的动物。玻璃下的黄蓝色斑点显得格外雅致。这些瓷器由哥本哈根陶瓷公司生产,十分漂亮。蜷成一团的猫咪,或是两只贴向对方的小狗。当它们被摆设在商店橱窗的时候,我很喜欢。但是,奇怪的是,如果你们把它们当礼物送给我,我会觉得很尴尬。

我不想在家里展示它们。是,客人们来了会说:“噢!哥本哈根瓷器!”这让你愉快,那种愉快就像是当你递给别人一根雪茄时听到他欢呼:“博克皇家!一根要两克朗呢!”这样的愉快代价很大。我得一整天都要忍受瓷器动物盯着我时责怪的目光。

我不喜欢它们一直这样。我也不是总有心情应对这些。我想在房间里看到的是些普普通通的东西:藤椅或柯灵格品的复制品,或者是来自前几世纪的有趣作品。萨克森(Saxe)的瓷器!它们和我如今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它们离我已有一世纪之远。

幸运的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在墙上悬挂任何古语的警句谚语。但当“应用艺术家们”来做客并让我“创造些现代谚语”的时候,我说:“不,不要任何谚语。”我才不要在我房间墙上贴满搞笑的纸片,它们有别的更好的去处。

哥本哈根陶瓷公司也生产花瓶。叫它们花瓶不是很贴切,叫瓶子更合适。因为这些瓶子没花的时候更好看。我喜欢房间里有鲜花,但鲜花无法匹敌这哥本哈根花瓶的精巧风格。鲜花在平淡无奇的邦兹劳[插图]陶瓷中更能显示它的美丽。人人都能感受到这点,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哥本哈根瓶子里总是空的。我相信在日常用品中宣泄情绪和压力的时代已经过去,那些用品都无法使用。那个时代有无用的啤酒杯,用它你喝不到啤酒,也有无用的锤子,用它你不能钉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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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人有别的途径释放他们多余的能量。有天早上我醒来很高兴。我梦到哥本哈根瓶子上的所有小动物都疯了,于是这些瓶子都得送回哥本哈根陶瓷公司的花瓶匠师那儿返工。

有些人说我有品位。一旦你有了这个名声,就会有人想让你陪同他们买东西。一位女士邀我跟她一起去分离派的作坊,给她的采购提些建议。她想买些房间饰品。

钱是小事,但东西别太大。我建议她买尊罗丹的小型大理石雕塑,一张神乎其神的脸力图从石头中挣脱出来。这位女士从各个方向检视了这个雕塑。她很困惑,然后问我:“这是干什么用的?”这次轮到我困惑了。

她觉察到了我的困惑并解释说,“您看,卢斯先生,您总反对古尔施那以及其他那些艺术家,但至少我明白他们想干啥。我能在这块石头上划火柴吗?即使我能,我该把火柴搁哪儿?我能在上面放蜡烛吗?烛托又在哪儿?我能在上面掸灰吗?”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他们这是在出卖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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