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民調機構再次集體“翻車”?這次他們錯哪了

編者的話:4年前,在美國媒體和民調機構一致看好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希拉里的情況下,特朗普成功入主白宮,引發輿論譁然。今年大選本是民調機構“一雪前恥”的機會,但結果是,它們再次栽了跟頭——大部分民調機構預測拜登將以壓倒性優勢勝選,但實際選情十分膠著,而且在多個搖擺州,特朗普要麼“意外”獲勝,要麼以微弱劣勢落敗。“選舉中最大的失敗者”“無可挽回的崩潰”“全行業的危機”……《華盛頓郵報》《大西洋月刊》等美國主流媒體的撰稿人紛紛對民調錶達強烈質疑。儘管從選舉結果看,許多民調的方向大體是正確的,但不少分析人士認為,其中普遍存在的一些明顯偏差對了解美國人的想法遠遠不夠,而這會損害美國人做決定的能力,亦會損害他們的凝聚力。

這一次,他們錯在哪裡了?

“選舉民調機構的尷尬與失敗。”美利堅大學傳媒學院傳媒研究教授約瑟夫·坎貝爾11月5日撰文說,民調機構在此次大選中取得“充其量為不穩定”的表現後,正面臨輿論的又一次“清算”。“經歷了在兩次大選中的慘敗,民調專家已令媒體和公眾失去信心。”美國《大西洋月刊》撰稿人大衛·格雷厄姆說。美國“政治”網站甚至稱,“民調行業是一種災難,應該被炸掉”。

儘管拜登勝出,但不是像民調機構預測的那種壓倒性勝利。據英國《衛報》報道,民調聚合網站“真實清晰政治”和“538”是美國最受歡迎的兩家民調機構,投票日當天,它們的數據顯示拜登領先特朗普的支持率分別是7.2%和8.4%。結果,兩人的差距僅為3%。

民調機構對於一些關鍵搖擺州選情的預測偏差更明顯。在佛羅里達州,“538”網站、昆尼皮亞克大學、CNBC/Change預測的拜登領先優勢分別是2.5%、5%和3%,但最終他以3.4%的劣勢落敗。“真實清晰政治”網站顯示特朗普在俄亥俄州和艾奧瓦州的支持率分別僅領先1%和2%,結果他以8.1%和8.2%的明顯優勢拿下這兩個州。這家網站的創始人湯姆·貝文還對其他民調機構提出批評。他說,由《紐約時報》和錫耶納學院進行的一項民調將拜登在威斯康星和艾奧瓦等搖擺州的支持率高估了多達10個百分點。最不準的民調可能來自美國廣播公司與《華盛頓郵報》10月開展的調查,其結果顯示,拜登在威斯康星州的領先優勢高達17個百分點(結果領先不到1%),《衛報》稱,這是一次“大開眼界”的調查。

也有一些州的民調結果很準,比如拜登在佐治亞州最終平均領先1.2個百分點,北卡羅來納、亞利桑那、賓夕法尼亞等膠著的選情也被正確反映出來。不過“政治”網站說,這些屬於“例外”狀況。

“顯然,絕大多數民調再次低估了特朗普的支持率,”美國“選舉內情”網站編輯內森·岡薩雷斯說,“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說,只有幾十個無黨派或有黨派立場的民調機構同時犯相同的方法錯誤,才能得出與預測不一樣的結果。但現在,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與預期不符的不僅是總統選舉。昆尼皮亞克大學的民調顯示,爭取連任的緬因州共和黨參議員柯林斯將以12%的劣勢輸給對手,結果她贏得選舉。而林賽·格雷厄姆在南卡羅來納州以約13個百分點的優勢贏得被普遍認為是競爭激烈的競選。

約瑟夫·坎貝爾表示,民調問題其實不是新現象,比如1948年,杜魯門擊敗了被民調機構看好的共和黨總統候選人托馬斯·杜威。在2012年的大選中,蓋洛普一直預測羅姆尼將擊敗奧巴馬,結果眾所周知。在坎貝爾看來,今年的大選或許代表此類爭議中的“另一個篇章”。

特朗普“害羞”的支持者

英國《金融時報》形容,美國的政治民調是一個高度分散的行業,其中多為私人研究公司和大學。自上世紀30年代喬治·蓋洛普創立民調機構以來,它逐漸成為美國政策領域的主導力量。隨著社會公眾在互聯網時代對實時數據的需求增多,美國民調行業近年來也在發生變化——政治調查越來越頻繁、內容越來越具體。

美國著名民調機構皮尤中心網站今年8月刊文說,民調行業的調查方法正經歷一個“創意動盪期”,比如CNN和福克斯新聞是通過電話採訪,哥倫比亞廣播公司和“政治”網站等在網上開展調查,另有機構將機器人電話與在線調查相結合,不同方法對數據質量與準確性都會產生影響。

皮尤中心還稱,進入民調行業的門檻已經消失,“只要有幾千美元,任何人都能開展全國性調查……這對民主化既有利也有弊”。2016年大選前,美國出現大量幾乎沒有任何調查資質或相關記錄的機構,從而加劇了一種原本可以預防的錯誤:未能糾正擁有大學文憑以上的選民“被過度代表”的問題,此類選民明顯傾向於支持希拉里。

低學歷者的觀點在民調中未得到充分體現是各民調機構在4年前的“慘敗”中得到的主要教訓。除了吸取這一教訓,民調機構今年也更加關注地域、性別、種族等因素。

然而,美國民調機構的聲譽在此次大選中仍然受到強烈衝擊。“一個關鍵問題是,民調行業是否已經遭到無法挽回的破壞,還是隻有在特朗普參與的選舉中如此?”“選舉內情”網站編輯岡薩雷斯說。2016年後,有一個說法被廣泛接受——特朗普擁有許多“害羞的選民”——這些人在選舉日當天才“現身”,在此前的民調中,他們不願意承認自己會把票投給特朗普,以避免社交尷尬。在民調行業,“害羞選民效應”被稱為“社會讚許性效應”,即人們在與調查人員交談時,可能給出對方希望聽到的答案,而非自己真正的選擇。“這種狀況之所以出現,是因為幾乎所有媒體將超乎想象的恨意指向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保守派媒體福克斯新聞網的選舉分析師史蒂夫·希爾頓稱。

今年,特朗普政府備受爭議的抗疫政策和處理種族主義問題的方式令特朗普的支持者更加有所顧忌。“想想過去4年裡用在特朗普身上的負面詞語。人們不想和這些扯上關係,不想被說成種族主義者和仇外者。”民主黨民調專家克里斯·科菲尼斯說。根據《紐約時報》基於出口民調的研究,擁有大學學歷及以上的白人選民支持特朗普的程度超乎預期,尤其是男性。但考慮到社會壓力,他們不會輕易將自己的真實政治傾向宣之於口。

商業民調公司沒有勇氣公佈的事情

在美國民調行業近年來遭遇的挑戰中,電話調查回應率直線下降是媒體提及最為頻繁的問題之一。在移動電話時代,很少有人願意接聽陌生電話,願意與民調人員交談的人就更少了,因為他們擔心對方是一個騙子。“沒有一家大型的商業民意調查公司有足夠的勇氣公佈它的回覆率。”澳大利亞《悉尼先驅晨報》說,有傳言稱,相關比例已降至3%。皮尤中心的一項報告顯示,其回覆率從20年前的36%暴跌至目前的6%。皮尤是一家非營利機構,一直堅持聯繫每一個抽樣的電話號碼至少7次。但商業調查公司無法享受這種“奢侈”。有業內人士告訴《金融時報》,對1000人進行電話調查的經費約為5萬美元,這主要是勞動力成本。

《紐約時報》說,如今越來越多的民調在網上進行,但在這一渠道上收集代表性樣本依然困難,因為其中存在一個“隱形共和黨人”的問題。文章稱,網絡民調結果“往往相當於電話調查中的左派”,“我們有理由相信,沒有受過大學教育、社會信任度較低的選民更有可能傾向共和黨,而他們特別不願意接聽電話”。美國馬奎特大學民調專家富蘭克林對CNBC說,對民調有效性最大的威脅就是,某一特定群體的選民系統性地不對民調做出回應,這與願意接受採訪、但不想透露真實想法的“害羞選民”不同。“隱形共和黨人”之所以這麼做,部分原因可能在於特朗普對民調的攻擊。

CNBC網站採訪的民調專家說,今年大選中一個特別值得關注的問題是創紀錄的投票率。有數據顯示,參與投票的選民的比例達到1900年以來的最高水平,佔有資格投票人數的67%。哪些選民群體的投票率比往年高了?這個問題很關鍵,比如可能是特朗普的支持者,或者是佛羅里達州的古巴裔美國人。

民調機構:外界對我們的工作有誤解

2016年大選後,許多民調專家否認他們的職業走向下坡路的說法:全國民調平均值預測,希拉里將以略低於4個百分點的優勢贏得“普選”,而她最終以略高於2%的優勢在“普選”中獲勝。“538”網站稱,4年前,特朗普只是在幾個州以幾個百分點“打敗”民調。這次,“538”總編輯內特·西爾弗也強調,他們的民調結果在大約48或49個州的結果是正確的,只是特朗普是以微弱的差距輸掉了一些民調中應當以較大差距輸掉的州,其民調結果仍在允許的誤差範圍內。

據《紐約時報》報道,許多民調專家認為,外界之所以對他們感到失望,是因為人們普遍誤解了民調的目的,以及它在政治話語體系中的重要性。他們表示,即便在總統選舉的背景下,全國民調的平均誤差最終可能也不會超過3%至4%——這是一箇中等程度的誤差幅度,但以行業標準來看不算太糟。皮尤中心網站8月的文章說,一些研究表明,民調的平均誤差可能接近6個百分點,而非通常認為的3%左右。

《紐約時報》引述社會學家澤尼普·圖菲克奇的話稱,問題在於,政治媒體的生產者和讀者都認為,民調不是對民意的潛在模糊反映,而是一種預測未來的手段。“民調是一個特定時刻的‘快照’,當公眾看到結果時,那一刻已成為過去。”美國《紐約客》刊文說。

皮尤中心曾刊文稱,全國民調更擅長確定“普選”的優勝者。如果民調機構專注於預測選舉人團票,而非嘗試評估所有美國人的看法,那麼生活在不具競爭性州的大部分美國人(約80%)都會被忽視。“但幸運的是,這不是大部分民調機構看待世界的方式。”文章說。

不過,上述解釋能否說服美國公眾與媒體是個問題。《大西洋月刊》撰稿人大衛·格雷厄姆反駁道,如果民調機構的“快照”距離現實這麼遠,“他們的鏡頭究竟是對準了哪裡呢?”至於最終結果在誤差允許範圍內,格雷厄姆說,不管“瓶子上的使用說明是什麼”,公眾只想通過民調來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民調機構無法提供客戶所需的服務,那麼“他們註定是要失敗的”。

格雷厄姆認為,民調行業“翻車”帶來的後果不只是民調專家和分析師職業生涯受影響那麼簡單。如果無法瞭解同胞的真實想法,那麼人們將處於盲目的狀態,這會威脅到美國人的凝聚力以及做出決定的能力。

《紐約時報》稱,在兩黨立場日益分裂的背景下,選民逐漸傾向於不與跟自己持不同立場的人溝通,因此民調在人們瞭解不同政治觀點方面的意義更加重要。那些“沉默的大多數”是否會因為民調失信而愈發抗拒參與調查,從而為美國輿論留下一片真空地帶,成為今年大選後的遺留問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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