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糧囤

“你吃過了嗎?”曾是我們蘇北鄉下人見面問候的第一句話,不管是不是飯時還是飯後好長時間,人們都會這樣問。因為在那個年代,能吃上飯、吃飽肚子是天大的事。


遠去的糧囤


有一年冬天鬧饑荒,不少人家揭不開鍋,有一年輕漂亮的寡婦帶著兩個孩子來莊上要飯,莊上有人做媒,要給光棍成二撮合婚事。再說那成二30多歲,身強體壯、光棍一條,兩間茅屋,一貧如洗。見有人給自己說媳婦,成二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望了望空糧囤和牆角僅有的一笆斗山芋干犯愁了:一下要添三張嘴,荒年裡拿什麼留住這三口人?好在成二腦子還算靈活,他抱回兩抱麥草放在空糧囤裡,拖過一條破棉絮放在草上,在上面倒上那唯一的一笆斗山芋幹。說話間,那年輕寡婦跟著媒婆來看門戶,見這家還有這一囤山芋幹,心想熬過冬天不成問題,也就留了下來。後來,糧囤很快見底,成二沒少捱罵,無奈生米煮成熟飯,加上鄉親們接濟,這家人總算熬過了荒年。

這是我小時候常聽大人們講的成二爺娶媳婦的故事,成二爺的“智慧”在莊上老輩人中可以說是家喻戶曉了。

大寨記工時,莊上每家的糧囤大小都差不多,秋天,每人分480斤原糧,其中包括玉米、小麥、稻穀,還有山芋是折算成原糧的。父親細心地把糧囤底座墊高,用蘆蓆圍成不大不小的糧囤,先把麥子放進去,然後是玉米囤子,稻穀特別少,只能放在缸裡,山芋幹要等到曬乾了,最後入囤的,所有的這些就是我們一年的口糧啊!

等不到第二年隊裡分糧,誰家的糧囤見了底,就會被全莊上的人瞧不起:“嗨,這家又不會過日子啊!”而“吃陳糧,燒陳草”,才是許多人家夢寐以求的願望呦!

中午放學回來,見母親又去水塘邊淘洗小麥,我趁機把帶有魚餌的魚鉤放下去,很快就釣上一兩條二斤左右的鯉魚,於是一溜煙小跑,回家改善伙食去了。

母親淘洗的小麥曬乾後連皮加工成麵粉,這種麵粉叫全白麵,其實做出的饅頭一點也不白。奶奶還會把這種全白麵饅頭藏到糧囤裡,等晚飯時給在田裡幹體力活的父母吃。總之,我家的糧食總是不夠吃,奶奶說我們兄弟三個,一個比一個能吃,糧囤也一天天見小了。

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農村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土地承包到戶後,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科學改水、洗鹽治鹼,終於把千畝顆粒無收的鹽鹼荒地改成了旱澇保收、稻麥兩季的噸糧田。1988年以後,我家人口增加,分得的土地也多了,承包了14畝責任田。隨著科技投入含量增加,糧食年年豐收,打下的糧食除繳公糧外,家裡的糧囤顯得小了,麥子、稻穀容不下了,父親乾脆騰出兩間瓦房,專門擺放大糧囤,一間裝麥子,一間裝稻穀,那糧囤比人還高,兩年也吃不完。父親看著糧囤開心地笑了:“終於過上了吃陳糧、燒陳草的日子了”。

俗話說,囤裡有糧心中不愁,那時候,姑娘相親除看房子外,看糧囤是必備項目。鄉親們走親訪友,也要去庫房看看,比比糧囤的大小,看看一年的收成。春節回家過年,我莊前莊後拜年,都要看看各家各戶糧囤的高矮。去成二爺家看糧囤,他家人口多,地多,糧囤比我家的還要大,存糧比我家的還要多。成二嬸子笑著說,“還記我們家的老黃曆了?現在誰家存糧都不少,白麵饅頭也都用上六零面、七五面了”。


遠去的糧囤


不知不覺又過去幾年,父親和鄉親們突然感到“吃陳糧,燒陳草”也麻煩了。首先是不用燒草了,都燒液化氣了,還用上了電炒鍋等家用電器;其次是糧囤大了、存糧多了,防鼠、防蟲、防黴等損耗不說,晴天好日曬糧更是麻煩費力。於是,大家又改小了糧囤,存糧夠吃就行,把多餘的糧食都賣了出去。

到了2000年以後,村民們草房改成瓦房,瓦房改成樓房,不管是房子有多大變化,但有一樣是一致的,就是大糧囤看不見了,那廚房旁的耳房裡象徵性地被擺上個小糧囤,留有一些餘糧。

這幾年,村莊裡建起了別墅群,部分土地流轉給了股份農場,青年人外出打工賺錢,老人在農場裡勞動拿工資,精米、細面從村頭超市裡就可以買到,更不需要糧囤了;到了收割季節,在外面打工、家裡仍然有承包地的人,往往是打個電話,那收下的麥子、水稻在田頭就被農機手或親友賣掉了,微信、支付寶一轉,錢款就匯到自己的賬戶上,別提有多方便了。

眼下人們見面,也很少有人問:吃過了嗎?他們常談的幸福就是,城裡有房,鄉下有地,孩子出息,要說這糧囤啊,根本就和他們不相干呦!

我突然想到,等到新農村住房集中規劃點建成後,鄉親們都住進套房新居,昔日的農家糧囤就更難見到啦。

糧囤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生活圈。但它留給人們是一段永久的、難望的回憶,因為它見證了一代中國農民擺脫飢餓的艱辛和幸福生活的甜美啊!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