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5月24日，人民解放軍的炮聲漸漸變得零落起來，上海市黃浦區舊法租界巡捕房改造的一所政治犯監獄裡，原先滿臉殺氣的特務突然消失了，接替看守任務的警察無精打采，連牢門都懶得鎖上，難友們紛紛傳說，特務頭子毛森已經逃之夭夭。樊崧甫憑藉多年征戰沙場的經驗，判斷光明為時不遠，天黑以後，他靠在鐵窗上觀看外面的動靜，上半夜有些國民黨軍隊向東退走，最後一輛卡車在12時東開。後半夜，一隊解放軍偵察班到達窗前馬路上，利用路口沙包，逐段搜索躍進，接著尖兵排到了。27日，上海解放，樊崧甫高興地跳起來：“
我將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獲得重生！”
解放前夕的一所上海監獄
聆聽周恩來教誨，效命抗日疆場
樊崧甫，1894年出生於浙江縉雲，自幼仰慕民族英雄鄭成功，1908年保送浙江陸軍小學，開始接受軍事教育，也開啟了一生漫長的戎馬歲月。他秘密參加光復會，後又經人介紹成為傾向革命的幫會組織——洪門龍華會的一員。武昌起義爆發，他擔任浙江革命軍敢死隊分隊長，冒著槍林彈雨，進攻軍械局和督撫署，表現十分搶眼。
民國肇始，先有滬軍北伐，後有浙軍討袁，樊崧甫作為具有軍事專業背景的青年愛國軍人，加入中華革命黨，頻繁活躍其中。1917年7月，考入保定軍校第六期工兵科，保定軍校畢業，分發浙江陸軍見習，短短數年即從少尉連附爬到“五省聯軍”第四軍司令部少校參謀。
今日保定軍校風貌
1926年冬，樊崧甫奔走聯絡浙軍將領，輸誠改編為國民革命軍，一路橫掃北洋軍閥，晉任上校團長。北伐結束，國家卻未能走上和平發展道路，取而代之的是國民黨新軍閥混戰，蔣介石不顧民族危機，又連續發動五次“圍剿”戰爭。樊崧甫捲入內戰旋渦，先後升遷第六師第十七旅旅長、第七十九師師長、第四十六軍軍長等職，他通過親身經歷，用十六個字高度評價紅軍：信仰堅決，紀律嚴明，克苦耐勞，行動敏捷；“假使紅軍也有國民黨軍隊同等武器，一定可以無守不固，無攻不克”。
全國抗戰伊始，樊崧甫一面抽調幹練官兵一萬餘人補充淞滬前線，一面日夜監督構築黃河防禦工事。1938年4月，第五戰區取得臺兒莊大捷，第四十六軍奉命增援徐州，在魯南郯城境內，樊崧甫聯合張自忠將軍屢挫日寇，有一次繳獲一本敵軍士兵日記：“出國時上級說中國兵無抵抗力，但這次到了戰場，敵火力是那麼猛烈，我們小隊只剩下五個人，今天我還在，明天不曉得怎麼樣？”
臺兒莊戰役美術作品
1940年2月，樊崧甫調任第三十四集團軍副總司令，負責關中一帶黃河防守，第八戰區副司令長官胡宗南舉力封鎖陝甘寧邊區，很少主動進攻日軍，“帶兵辦法，直接掌握到團長，對直屬的軍、師長都不放心”。一心抗日的樊崧甫鬱郁不得志，被調回重慶擔任軍事委員會高級參謀，從此告別了馳騁沙場的帶兵生涯。抗戰期中，應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陳誠邀請，赴湖北恩施出任總參議，襄助軍務，兼管幹部訓練。儘管陳誠個人比較清廉能幹，熱衷收復失地，但國民黨統治區整個政治經濟日益腐敗，樊崧甫恨鐵不成鋼，1942年夏天婉謝陳誠，返回大後方消極賦閒。
國統區民不聊生，參加京滬地下民革
抗戰後期，國民黨軍隊無論戰鬥力還是軍風紀，都呈現斷崖式下降，蔣介石決定整飭軍紀，成立軍事委員會戰區軍風紀巡察團，想到樊崧甫為人嫉惡如仇，商請其膺任第五巡察團主委，巡區包括西北數省，以軍民合作、各界密切聯繫、遵紀守法三事為標準。
“我看大勢難以挽回，但為人民多少能減除一點痛苦計，決心盡力去幹。”1944年秋冬，樊崧甫率團出發，車過秦嶺，看到一個新兵大隊穿著單衣抖擻行軍，停車盤問帶隊軍官：“氣候如此寒冷，為什麼不發棉衣？”軍官說：“棉衣是領到的，怕發了會逃走，棉衣賠不起，要到交兵時再發。”國民黨兵役制度之糟糕可見一斑，巡察團氣憤之餘又見公路上運輸木材者絡繹不絕，問諸山上老百姓，原來許多軍官利用秦嶺樹木茂盛，私用軍車大做無本錢生意。
龍頭將軍樊崧甫
再到河西走廊，發現同樣問題突出，冒充軍人及過境軍隊多，時不時發生騷擾民眾之事；人口連年減少勞動力調度極度困難；祁連山林木濫施砍伐，管理處缺乏周密計劃。目睹國統區暗黑無邊，樊崧甫清醒認識到“人心全失，大勢已去”，抗戰時期尚可苟延殘喘，抗戰一旦勝利，即為國民黨沒落之日，共產黨勝利之時。
果然，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國民黨接收人員競相上演“劫收”，官僚資本和投機奸商囤積居奇、盜挪公款，頓時醜態百出。樊崧甫電陳重慶：“接收之令，首重綱紀，其良否繫於人心之向背，國際之觀感，似應多派監察人員共同前往，以資策勵。”奈何人微言輕，得不到貫徹落實。
抗戰勝利後的上海
1947年初，樊崧甫心灰意冷，申請“後備中將退役”，索性移居上海做起了寓公：“我戎馬生活數十年，不能救民於水火中，平生積痞，何時得消？”眼睜睜看著貨幣貶值厲害，庶民百姓流離失所，樊崧甫整日借酒消愁：“我要去找朱毛！我要去找共產黨！”嚇得妻子馮吉康大驚失色，操起縉雲方言厲聲勸止。
1948年元旦，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在香港成立，王葆真作為常務委員兼軍事特派員，奉命潛伏上海發展京滬地區地下民革組織，在國民黨統治腹地進行分化瓦解工作。樊崧甫加入王葆真主持的民革京滬臨時工作委員會，志願呼籲和平、渙散蔣幫鬥志。是年12月，國民黨軍隊在淮海戰場被解放軍分割包圍，白崇禧等地方實力派接二連三發出通電，要求蔣介石下野，重新開啟國共和談。樊崧甫不畏艱險，公開提倡誠意言和，“由人民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發言見諸報端引起當局反感。
抗戰勝利後的上海碼頭
不替蔣介石打內戰，鐵窗風義盼解放
1949年2月，王葆真被捕入獄，南京、上海兩地民革組織遭到嚴重破壞，京滬杭警備總司令湯恩伯夥同特務機構大搞白色恐怖。樊崧甫沒有完全暴露身份，湯恩伯企圖使用拉攏手段消除不穩定因素，名義上提出保薦樊為副總司令，實際想要一起綁上負隅頑抗的“戰車”。
樊崧甫鐵了心不替蔣介石打內戰，5月10日被捕入獄，跨進鐵窗那一刻，他大義凜然：“我犯何罪，要我坐牢？我不肯跟蔣做幫兇，就犯了大罪名，真是奇怪！”特務們說不出一個究竟：“我們不知道，是奉總司令的命令，委屈委屈，對不起，對不起。”
晚年樊崧甫
在獄中，樊崧甫遇到許多民主人士，比如南京民革地下黨員夏琫瑛，孫文主義同盟常務委員許聞天、組織部長陳惕廬、江蘇省支盟委員朱大同。不久，陳、朱等人遇害，難友告訴樊崧甫，毛森說過，“民主黨派躲在內部放毒箭，最可惡，要辦得狠些”。樊說：“人誰無死，暴力製得我身體，但制不得我靈魂，只要內省不究，何憂何懼，大不了一死，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此時，解放軍已經兵臨城下，炮聲越來越近，槍聲愈近愈密，樊崧甫憑藉多年戰爭經驗，暗暗寬慰眾人：“等到沒有炮聲的時候，就是解放軍進入市區，我們自由的日子就要到來了。”5月下旬，炮聲日益稀疏，看守政治犯的特務們忙於逃命，漸漸只剩下普通警察維持秩序。
監獄牢房
上海解放後，樊崧甫脫險出獄，重獲新生。家人迫不及待告以營救詳情：“我怕你被他們蠻幹了，急忙趕到第十補給區司令黃壯懷那裡求救，黃去見湯恩伯，湯說：‘樊是李濟深的人，留在上海給李做工作，你不要管這件事。’副司令陳大慶倒是幫著搭腔，‘樊年紀大了，起不了什麼作用，還是送他去臺灣吧’。湯不同意，‘關起來再說，不殺他罷了’。我鞋子跑破了兩雙，今天是共產黨和人民解放軍救了你，你要曉得，有生之日，都是報恩之年。”樊崧甫激動地淚流滿面：“聽說蔣介石原先準備5月26日殺我，但25日蘇州河以南解放了。我的生命是由中國共產黨救出來的，我衷心感謝共產黨。”
樊崧甫的故事今天就說到這裡，最後談一點個人想法。或許有人覺得樊崧甫“不識抬舉”，放著京滬杭警備司令部副總司令不做，結果弄得被捕入獄，老婆還嚇個半死，要不是解放軍兵貴神速，保不準性命堪憂，要知道國民黨特務撤離城市之前往往壞事做絕，楊虎城將軍遇害即是其中一例。要我說，樊崧甫政治覺悟高，在看清國民黨統治腐敗黑暗之後，苦勸無效，乾脆退役，拒絕高官厚祿，鐵了心不參加內戰，冒著生命危險迎接解放，那真是棄暗投明，識時務者為俊傑！
參考文獻：
1、樊崧甫：《龍頭將軍沉浮錄》，上海書店出版社1998年。
2、政協縉雲縣文史資料委員會：《樊崧甫》（非賣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