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真宗糾結半生:御駕徵澶淵,寇準錯沒錯

宋真宗泰山封禪

北宋景德五年即公元1008年十月,宋真宗動員了從開封到山東沿途百官,前往泰山腳下,他準備舉行此前僅秦始皇、漢武帝、光武帝和唐高宗才舉行過的“泰山封禪大典”。

宋真宗的隊伍,浩浩蕩蕩,打頭的玉輦上載著一本天書,上面寫著“封受命。興於宋,付於慎,居其器,守於正,世七百,九九定。”

宋真宗敢學秦皇漢武,並認為上天願意保大宋數百世,有兩個理由:

文治:1004年前的宋真宗趙恆,算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善良皇帝,他勤於政事,任用賢能,先後五次大規模減免賦稅,促成了國家安心生產,經濟繁榮,根據《古代中國王朝盛世》裡的說法,這一時期北宋財政收入遠超盛唐時期,國力也達到了巔峰,國家呈現治世,史稱“鹹平之治”。

武功:1004年遼軍南下,宋真宗在宰相寇準的建議下,御駕親征澶州城,重挫遼軍,隨後宋遼達成“澶淵之盟”,宋遼兩國此後百年無戰事。

而宋真宗成為中國歷史上最後一位泰山封禪的皇帝。

後世皇帝之所以不願意再去泰山封禪,除了擔心耗費巨資之外,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便是不願意在青史上與宋真宗為伍。澶州之戰後達成的澶淵之盟,是充滿爭議的。北宋皇帝在戰局佔優時,採取了保守姿態,與遼軍簽訂城下之盟,並每年向遊牧民族政權繳納歲幣。真宗把澶州之戰作為軍事上的成績去泰山封禪,確難令人信服。

不僅後世對於“澶淵之盟”的達成充滿爭議,宋真宗趙恆自己的後半生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宋真宗糾結半生:御駕徵澶淵,寇準錯沒錯

真宗反思城下之盟,賢相寇準蒙冤遭貶

結合《宋史》與《遼史》的記載,1004年遼軍本來想要奪取從石敬瑭那裡取得、又在周世宗柴榮時被中原奪走的關南之地,卻在北宋邊境出師不利。宋真宗很高興準備親征北疆,然而遼軍騎兵機動性超高,在前期失利的情況下準備冒險一搏,直接繞過邊塞城池準備直取北宋都城,並且在距離開封不到三百里的澶州與宋軍交戰。

宋真宗第一反應是到個人安危受到了威脅,想要逃離開封。此時宰相寇準,力勸宋真宗親征澶州,並且請出殿前都指揮使高瓊分析局勢。高瓊雖不識字,見識卻非常高,他告訴真宗,躲避遼兵,就得帶著後宮、親兵逃跑,必然受累,反而不如開封安全。

真宗聽罷,只得依了寇準的建議,決定親征澶州,而戰爭相持僅十天,遼軍主將撻覽就被射死,蕭太后無奈求和。宋真宗鑑於戰場風險,同意議和,承諾向遼國納歲幣。

不管怎樣,宋真宗的御駕親征看起來確實擊退了遼軍,此後的很長時間裡他很為自己感到驕傲,不過後來有兩件事改變了他的看法。

第一:參知政事王欽若進言:“城下之盟,《春秋》恥之。澶淵之舉,是城下之盟也。以萬乘之貴而為城下之盟,其何恥如之!”真宗內心對整個澶州之戰的看法,開始動搖。

第二:真宗得知,寇準親口承認澶淵之戰“直有熱血相潑耳”,卻無必勝把握,真宗認為寇準沒有考慮到自己的人身安全,所以很生氣。

不久後寇準就被罷了宰相職務,晚年更是被貶到雷州並且客死當地,一生廉潔令他的家人甚至沒有錢財把屍體運回故鄉。在得到宋仁宗資助後,經費仍然不足,寇準屍體只得被埋在半路上。

在第一點上,寇準是妥妥的蒙冤了:即便澶淵之盟是恥辱條約,也怪不得寇準,因為寇準雖然主張真宗出征澶州,卻是反對簽署澶淵之盟的。

所以對宋真宗來說,罷免寇準,根源還在於寇準不把皇帝的安危放在心上。《宋史》裡,真宗對王若欽的兩句話深信不疑,認為寇準在拿皇帝的命賭博:

博者輸錢欲盡,乃罄所有出之,謂之孤注。陛下,寇準之孤注也,斯亦危矣。

在這一點上,宋真宗有沒有冤枉寇準呢?寇準勸真宗御駕親征,究竟是不是不顧皇帝安危而進行的一次自私的賭博呢?

宋真宗糾結半生:御駕徵澶淵,寇準錯沒錯

御駕親征之痛:前有白登之圍,後有土木之變

如軍事理論家蔣百里所言,遊牧民族“生活環境與戰鬥環境相同”,其騎兵驍勇機動,軍事上是擁有先天優勢。他們給中原王朝造成了數千年的困難,所以曾經有一些皇帝選擇御駕親征。

漢高祖劉邦縱橫天下,瓦解秦朝,擊敗項羽,御駕親征匈奴,卻在白登被匈奴騎兵所圍;明英宗朱祁鎮起50萬大軍,親征瓦剌,兵力20倍於對手,看似萬無一失,卻輕而易舉的敗於瓦剌騎兵,慘遭俘虜。

白登之圍後,劉邦重賞此前力阻北征匈奴、建議和親的劉敬,親自道歉,並斬殺了此前認為匈奴可擊的人(《世紀·匈奴列傳》、《史記·劉敬列傳》);

土木之變,促成明英宗御駕親征的宦官王振當場被殺,英宗也承受了被取代的下場,反對皇帝親征的于謙等人,清史自然不會吝嗇讚美之筆墨。

從歷史上看,皇帝親征失敗的例子很多,結局也都很危險;從原理上講,御駕親征確實會讓皇帝們更靠近敵軍,增加風險;從過程來看,一些大臣們為了自身加官進爵,確實也喜歡冒險主戰,近似賭博。

勸皇帝對北方騎兵的御駕親征的言論,看起來自私又冒險。

然而判斷一件事情的對錯如果撇開對立的兩面性,單一的談論好處和壞處,很容易誤入歧途。在真宗親征的對錯一事上,除了要看到親征的風險,更應該全面的認識一下這個問題:

如果不採取主動手段,結局會如何。

宋真宗糾結半生:御駕徵澶淵,寇準錯沒錯

國家有難時,總有忠良挺身而出

如果不親征

雖然御駕親征使得皇帝靠近遼軍也靠近危險,卻也讓皇帝與自己的軍隊始終在一起。澶州距離開封只有200裡,遼國騎可兵朝發夕至,如果真宗留在開封,危險係數甚至更高,因為作戰軍隊都在澶州,防衛就只剩下少量宋軍和開封城牆;如果真宗選擇放棄首都逃跑,那麼連城牆的防衛也丟失了,被追上活捉的可能性更大。

後來1127年的靖康之難前後宋軍的表現很能說明問題:金兵南下最初,亦在邊境的戰爭中陷入焦灼,隨後金國騎兵直取開封。宋徽宗禪讓宋欽宗後逃難,欽宗原本也想跑,卻發現如果逃跑大概率被金兵所追,反而更危險,只能依靠李剛死守開封。

開封在李剛率領下擊退金兵,金兵又去進攻太原等地,大宋軍隊左右騰挪,剛解開封之圍,又要去營救太原;等開封空虛,金軍再殺回馬槍,第一次禪位後逃走的宋徽宗,在第二次終於也被抓了。直到徽欽二帝被活捉,宋軍的主力也只是不斷的被金軍分割奇襲,始終沒有得到與金兵大規模決戰的機會。

由此不難得出,宋遼軍隊各自的特點決定了----留守或者逃跑並不適合宋朝皇帝,只有與軍隊主力在一起,才應當是最安全的選擇。

以宋真宗當初的情況來看,亦是坐不住、跑不掉。寇準勸他前往澶州親征,對國家、對皇帝的人身安全來說,都是上策。

寇準請皇帝親征的判斷,是基於北宋軍事實際

唐後期到五代,藩鎮和武將為天下大患,契丹能夠崛起也是基於中原的混亂。周世宗柴榮和宋太祖趙匡胤原本都為人臣,卻依靠手中兵權攫取天下。一代代君王對於手下的軍事統帥的不信任逐漸到達巔峰。宋真宗之前,柴榮、趙匡胤、趙光義在動用大規模軍隊征戰時,幾乎無一例外選擇御駕親征。

北宋“兵符出於樞密,而不得統其眾;兵眾隸於三衙,而不得專其制”,軍隊、統帥、調兵權、後勤等高度分離。

這樣的情況下,宋軍就算打幾個土匪也會非常費力,有宋一朝農民起義數百次,造就歷史之最,其中方臘起義只用了兩個月就佔據了宋朝最富庶的南方六州52縣的糧食產地,就得益於北宋軍事制度拖沓;

有些戰例更充滿悲劇,1124年北宋名將种師中支援太原,約定的幾支宋軍卻因缺乏統一調度而不至戰場---這種狀況幾乎在所有戰爭時期都將會被以軍法處置,唯獨北宋例外,种師中以寡敵眾卻也取得初勝,後來居然因為後勤拖延兌現給士兵的獎勵,導致宋軍心懷不滿而散逃,權力有限的种師中,無奈力戰而亡。

實際上,宋朝有足夠權力調度軍隊這個龐大而複雜系統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帝自己。皇帝雖然未必懂軍事,卻可以對將領們的提議當場拍板,形成效率。

因此澶州之戰宋真宗親臨,其意義遠遠不止激勵士氣那麼簡單,而縱觀整個北宋,趙光義死後發生的戰爭,沒有出現將領之間互坑的戰爭,恐怕也只有澶州之戰和開封保衛戰了,這與皇帝坐鎮戰場關係非常大。宋的多數戰爭裡,一個管庫的文職官吏就能叫板軍隊主帥,實在可悲,宋軍也斷無取勝之道理。

不得不說,寇準所提的御駕親征方案,對戰爭的幫助是極大的。

而宋真宗更應該感謝的是,無論如何,澶州之戰沒敗。否則就算他靠逃跑安全了一次,以後也還會有更多次的危險等著他。僅此一點,真宗就該感謝寇準。

寇準已經官至宰相,已經沒有必要為了名位而做致命賭博。這與漢初那些為了各人權位,而勸說劉邦親征白登城的人是不同的。

宋真宗糾結半生:御駕徵澶淵,寇準錯沒錯

《水滸》裡的小種經略--种師中


皇帝露怯,後果不堪設想

遼國之所以敢繞過邊塞直取開封,一個重要的原因還在於宋真宗即位剛7年,是個新皇帝,遼國摸的就是這個虛實。而太祖、太宗活著的時候,遼國更多思考的卻是如何防禦。

一旦真宗在澶州之戰中露出膽怯,那麼等待他以及他的後人的,必然將是無休止的軍事敲詐。宋太祖趙匡胤當初就是這樣一步步削弱後唐,李後主畏戰,連年進貢、主動解除南唐軍御,最後還是當了俘虜,終日被亡國愁緒所折磨,只活了41歲。

正面應對的勇氣

歷史無數次證明,遊牧王朝長居苦寒之地,對中原王朝財富的渴望是不會停止的。澶淵之盟簽訂前,宋真宗原計劃的百萬歲幣,因為寇準威脅曹利用控制歲幣總數,最後變成了30萬。看起來並不多,只有戰爭時軍費的百分之一。而澶淵之盟約定的30萬歲幣,到了仁宗時,在遼國的威脅下,又增加到50萬。

另一方面,如果兩國擺開了戰爭,遼國也是需要消耗的軍費的。拼耐力雖然消耗了雙方,卻總比另一種情況要好---百年的此消彼長,南北實力差距會越來越大:大宋在緩慢消耗,宋神宗時“百年之積,惟存空簿”;遼國力量則被歲幣與和平滋潤百年。

亞當·斯密在《國富論·論君主或國家的開支》中有這樣一句話:

君主的義務中,最重要的就是保護社會的安全,使他不至於受到來自其他獨立社會的壓迫和侵犯。

公元1004年寇準勸說真宗御駕親征澶州,正是在經過各方面權衡後,要求帝王履行保護國家這一義務,有利於君王、社稷、百姓。遼國退兵的多項原因中,宋朝皇帝御駕親征所表現出的不畏戰的態度,遠比歲幣重要的多。宋真宗雖然聽從寇準的建議冒險一次,卻避免了之後多年更多的風險和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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