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他们说我是生儿子的命，头胎就生了对双胞胎儿子，在他们三岁上，我又生了个儿子，再过了三年，我生下的还是儿子。如果说头胎俩儿子是惊喜，二胎就是无所谓，三胎就成了负担了。虽说那是个“无子无后”的年代，可对于贫穷的家庭来说，即使送来儿子也养不起，即使能养大，也盖不起房，娶不起媳妇。
看到又是个儿子，老公和婆婆脸上的不满挂也挂不住，婆婆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转身就走，老公吧嗒吧嗒地抽上了烟斗，好像我生下的不是儿子，而是一座大山。刚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我还没完全活过来，看到他们这副嫌弃的模样，只能抱着孩子哭。
突然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我看到被婆婆派出去的大姑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进了房间，婆婆和老公也进来了。大姑子眉飞色舞地告诉大家一件事，这是除了我之外，大家都觉得特别好的消息。隔壁村有个村妇也刚生下孩子，那是他们家第三个女儿。和我家情况正相反，他们家条件好，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想儿子都想疯了。
现在对方同意跟我们换，对外就当我生的是女儿，她生的是儿子。我哪里舍得，那可是我的亲骨肉，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我十月怀胎拼死生下来的，怎么能跟了别人家去呢？可我一个虚弱的产妇哪里夺得过他们三个人，我哭晕了过去。
2、
我是被婴儿的啼哭声叫醒的，她就在我枕边的红色襁褓里，是个软萌萌的小家伙，可我不想抱她，要不是她，我儿子不会和我分开。小家伙哭了好久，哭得声都小了，嗓子也哑了，我又哭了，想到我儿子如果哭了饿了没人管他，我心都要碎了。我赶紧撩起衣服喂她，一抱起来，她就不哭了。
看到这个小人儿，我就想起我的儿子，他们都是无辜的小生命，他们没有任何错。想到我儿子也跟她一样需要妈妈的爱，我希望我儿子也被那户人家疼爱，我就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亲生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我不能疼他的缺憾。
孩子一天天长大，我偶尔会想起我那个才见了一面的儿子，时间久了，记忆模糊了，在我心里这个女儿就是我自己生的。婆婆觉得这个女儿是换来的，又是个丫头片子，不像自家的儿子那么宠，经常使唤她干活，一会儿说，丫头，去给你哥哥盛饭去，一会儿又说，丫头，把你哥的鞋拿来，或者，丫头，去把奶奶的衣服洗了。虽说让孩子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没错，可她的用心不对。
一开始她爸也把她和哥哥们区别对待，可这孩子太能“收买人心”了，他爸对她的态度也改观了，视如己出。
我经常把女儿叫到跟前，给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着这个小小的人儿在家里过的苦日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跟她说，如果奶奶让你做事，你要是不愿意，就说“不”。女儿甜甜地跟我笑笑，说：“妈，我没事。”她这张笑脸让我的心都融化了。
3.
我那三个儿子不是昨天打出了鼻血，就是今天挂了彩，一天到晚闹哄哄，家里就像赶集一样。有时候还出去放了谁家田里的水，或者赶跑了邻居家正要赶回窝的母鸡。我只要听到谁喊我名字，就一个头两个大，不用猜，准是告状的。
可我女儿比她三个没心没肺的哥哥强多了，她总是乖乖地跟在我身旁，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也能让我感到踏实静心。当我被三个闯祸王儿子闹得心烦意乱的时候，女儿是我的慰藉。夏天的时候，她会拿来蒲扇不停地给我扇风，冬天的时候，她的手总是暖暖的，她用温暖的小手握住我的手，我顿时觉得人生无憾。
女儿见我忙里忙外，从不顾着自己玩，总是会问，妈，我能帮你一起洗衣服吗？或者，妈，你跟爸去忙别的吧，做饭的事就交给我了。冬天那么冷，她一定要去池塘边洗衣服，我心疼她，说妈妈会洗的，她说，妈，你还有更多要忙的事呢，你放心，我不冷，你摸摸，我的手暖暖的。
有时候天黑了，我们才从地里回来，已经分不清湿漉漉的身上是泥水还是汗水，累得恨不得直接躺地上。可看到桌上摆着一盘盘的菜，当时就觉得一点都不累了。连他奶奶有时候都赞不绝口，说这丫头还真有两下子，将来一定能找个好人家，言下之意换得值。
4.
看着女儿做什么事都这么认真，还会关心人，经常在我们不知情的时候她就把事情做好了，给我们的都是惊喜。我想，当年如果小儿子没跟她换，四个儿子，会不会已经把我闹死了。我不禁感动，这就是所谓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吗？
我以为当初和她生父母说好的，就当我生的是女儿，他们生的是儿子，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在孩子16岁的时候，他们居然来到了我家。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他们一看就喜欢得不得了。
他们很快说明了来意，主要意思就是现在家里有钱了，在城里也有了生意和房子，想把女儿认回去，把户口迁到城里。听到这个消息，他爸是坚决不同意的，他说他们出尔反尔，有钱了不起了？想换就换，想要回就要回。好歹这也是我们养了十六年的闺女。
我是犹豫的，一方面，女儿是我们一手养大的，就这样走了怎么舍得？另一方面我们家毕竟条件有限，不能给她提供好的生活环境，对她将来前途也没好处。那怎么说也是她的亲生父母，从根本上是为了她好。
女儿都这么大了，这事只能听她自己的意思。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世。女儿什么话都没说，愣了许久，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饭也没吃。我去叫了好几次门，女儿都没开，我隐约听到她的哭声。怕她做傻事，我急坏了。看她这么难过，我真希望当初我们没有换过，只要她平平安安，开开心心的，比什么都重要。
第二天，门终于开了，女儿说她要去生父生母家。
5.
听到这个回复，我的心突然被掏空了，我昂起头强忍住眼泪，不让它掉下来。女儿走的时候，头也没回，我突然觉得好冷，难道这就是那个我放在心尖上的养了十六年的女儿吗？她怎么可以这么绝决？我不知道，在女儿心中，看中的是生父生母的身份还是他们有钱的事实。但是我不能阻止她。
我没去想，这户人家要回女儿的同时是不是能把儿子归还，因为在我心里，只有女儿。虽然我想得很明白，可是女儿不在身边的日子，我度日如年。平时，她放了学回来，就能围在我身边跟我说话，或者专心学习，或者认真做事，可现在整个家好像都没了灵魂，我感觉不到一点温馨的气息。
我茶饭不思，彻夜不眠，枕巾泪湿了一块又一块，我一遍一遍地拿起女儿小时候的襁褓，看一次哭一次。我问自己，女儿真的不再是自己的了？她真的回到了亲生父母的身边了？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会叫我一声“妈”了？我不敢接受这样的事实。
女儿这一走已经一整天了，我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我梦见女儿回来了，她甜甜地叫我“妈”，我正要去抱住她，突然她被一双大手拉走了，我怎么也拉不动她，我发疯似地喊她的乳名。
正在这时，我醒了，一睁开眼看见女儿站在我身边。我狠狠掐自己的手臂，证实了自己没在做梦。我不顾一切地抱住她，母女俩哭作一团。
6.
女儿说：“妈，这些天让您伤心难过了。对不起。你放心，我再也不跟他们走了，我会一直陪着您。”原来女儿压根没想去他们家，她怕他们不死心，就跟着去了一趟，在那里，看到了他们家宽敞明亮装修考究的房子，看见了自己心心念念的公主房，也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已经在他们家的户口本上的事实。
但是，女儿跟她的生父生母是这样说的：“我跟你们没有爱，也谈不上恨，因为我从来就没见过你们，你们对我来说是陌生人，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不知道什么是血缘，可我清楚什么是养育和陪伴。虽然我血管里流的是你们的血液，可我是我爸妈的女儿。
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会让一对父母把自己的亲骨肉与人交换。既然交换了，那就一辈子都保守好这个秘密也就罢了。你们觉得现在有钱了就能买回一切吗？不能！你可以换来儿子，但是换不来一份从天而降的亲情！”
女儿的话让我泪流满面。我和她爸也为当年这种荒唐的换子行为忏悔，当时真是鬼迷心窍，男孩女孩这个性别真有这么重要吗？难道性别比骨肉还重要？宁肯要一个别人家的女儿，不要自己家的儿子，反之亦然。但是事已至此，现在最好的状态就是维持原状，那个孩子还不知道真相，就让他永远不知道吧，只要他开心快乐就好。而庆幸的是，这个聪明懂事又贴心睿智的“小棉袄”是我得到的一份意外财富，拿什么来我都不会再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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