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這個地方來住,一晃十多年了。同一幢樓裡的鄰居雖然大多混了個眼熟,但彼此雞犬之聲相聞,無事絕不往來。每天上下樓去上班,唯獨與門前那幢老式火炕樓裡的一對老人結成了忘年交!
老人姓江,今年已經89歲了。我習慣喊他“江叔”,至於“江嬸”姓什麼,不知道,也沒打聽過!
十六年前,我因工作調動把家遷到了這裡。搬家那天匆忙,也沒開伙,就帶著三個幫忙的哥們到對面一樓的一個叫“烀餅小吃”的店裡吃午飯。
進門一看,沒有顧客,只有兩個乾淨利落的老人在裡面坐著。從面相上看都應該在六十開外了。看到我們進來了,兩個老人就站了起來。男的帶著個白色的醫護人員帽,上面還有個紅十字。大高個,體型有些瘦,繫了一個白圍裙,應該是廚師了。女的正相反,個不高,有些胖,套了一件白大褂,大概是老闆娘了。老闆娘問吃點什麼?我們問有什麼做得好的菜就給我們炒幾個,再來點米飯就行,下午還要上班,也不能喝酒。老闆娘說:“我家的烀餅好吃,幾位客人嚐嚐?”“好!”我印象中的烀餅,還是文革時期的烀玉米麵餅子。結果等端上來以後一看,不是那麼回事。這是一個雙耳鐵鍋。裡面是一鍋四吃:排骨燉豆角,蒸茄子土豆,雞蛋辣椒醬,一張發麵的大餅。這些都是一鍋同時做出來的。也叫“一鍋出”。另外又添了兩個小毛炒。四個菜,一張餅,雖然普普通通,卻把我們四個人好撐。完事之後,大家都揉著肚子說好吃!
一來二去,熟悉了。也就知道了一些事。江叔江嬸以前是集安人(中朝邊境的一個縣級市),文革武鬥時期,兩個人嫌形勢亂,就扔了工作回山東農村去了。等到文革結束回來了,工作也沒了。於是兩個老人就發揮特長開了個小店。雖然客人不多,倒也不愁溫飽。老人有一雙兒女,都結婚在外地。偶爾也能看到他們回來看望老人。
前幾年條件好了,我買了車。晚上回來就把車停在江叔的小店前。令我們感動的是,每當冬天下雪以後,兩個老人就早早的起來把門前,連同我車上的積雪都清掃的乾乾淨淨。不讓他們幹也不行。老人的理由是,反正上了年紀覺少,早晨又得活動,就帶著幹了。不好意思的我們見勸不住,就經常買些禮物送去表示感謝。
日子過得很快。大概是前年的秋天吧,有天下班回來,江叔叫住了我:“小劉,今天晚上不回家做飯了,就在小店裡吃吧!”大概是看出了我的疑問,還沒等我說話,江嬸就在邊兒上接過話頭說:“從明天開始,我們就把店關了,不幹了。”原來,隨著歲數的遞增,兩個老人都有腿疼的病根,這幾年越來越厲害,有點堅持不下來了,想閒下來歇歇。我趕緊去商店買了幾瓶好酒,就在老人的小店裡吃了這最後的一頓散夥飯。
閒下來的兩個人有時間了,就每天在自家的樓前蹣跚著散步,因為他們待人真誠和氣,經常攏了一群老人聊天,日子倒也清淡平凡。後來江叔的滑膜炎越來越嚴重,走路都有些困難了,兒子就給他們買了一輛電動三輪車。本意是讓老兩口沒事開車到周邊轉轉,看看風景。結果江叔倒把它變成了到遠處撿拾廢品的運輸工具。
去年秋天的一個早上,開車前和站在門口的江嬸打招呼。江嬸滿臉倦容地說:“小劉啊,你江叔要不行了。醫院下病危通知書!”啊?我大吃一驚,急忙請了假,趕去醫院探望。原來老人四天前半夜突然肚子痛得厲害,就去醫院看病。醫生確診腸梗阻,需住院治療。遠在外地的兒女急忙趕回來來護理。在醫院躺了四天,水米未沾,只靠輸液維持。老人很虛弱,病不見強,錢倒花了一萬七千多。老人心疼錢哪,就自己拔掉了呼吸罩,注射器,非要回家等死。誰勸也不聽。回家吧,大家無奈地聽從了老人的安排。令人沒想到的是,奇蹟發生了:回來半個月後,老人能下地了。
那天晚上我買了鮮奶和水果去探視。聊起眼前的形勢,我問江叔為什麼不去兒女家住著頤養天年?老人長出了一口氣說:我倆還能動彈,不想給孩子添麻煩!孩子們也不容易呢!
望著這兩張蒼老又堅毅的臉,我的心裡肅然起敬:多麼要強的一對老人!他們才是生活的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