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9月1日，陳先生將孩子送入佰士達汽修學院（下稱“佰士達”）就讀“中專9班”。陳先生一直以為，孩子就讀的是一家正規的中專學校，畢業後可以如期拿到中專文憑。
豈料，今年9月初，又是一個學年的開學日。包括陳先生在內的多名家長髮現，佰士達竟然人去樓空了。再多方打聽詢問，家長們發現，佰士達並非是上海的正規中專，而是普通的培訓機構。進一步查詢又發現，作為職業培訓機構，佰士達亦缺少相關資質。
明明想送孩子就讀中專，怎麼會又踩中培訓機構的“坑”？
培養汽修緊缺人才的“中專班”
陳先生的孩子此前就讀於浦東新區傅雷中學，由於成績不佳，加上家裡條件一般，陳先生早有打算等孩子初中畢業後將他送入中專，學門技能將來好謀生。2019年4月，佰士達前往傅雷中學設攤宣講，重點介紹了其學校推出的“汽車運用與維修中專班”：這是中專學歷教育和技能培訓二合一的課程，就讀兩年，除了可以拿到中專學歷證書外，還能拿到汽車維修相關的技能證書；畢業後，學校還會定向向上汽、奔馳等一些車企或銷售企業推薦，就業前景非常好。
“中國正成為世界第一大汽車市場”“高級汽修人才非常緊缺”“技術好手一將難求”……陳先生回憶，宣講中，佰士達老師們鼓動性的話語打動了陳先生的孩子。加上學校的推薦，他當即決定報名就讀這個中專班。陳先生稱，其實，作為應屆的初中畢業生，他的孩子有上海多個公辦的中專、職高可以選擇，但“孩子說對汽車修理興趣很大，我們也就滿足了他的要求。”報名後，佰士達給予陳先生3000元學費減免優惠。
△圖為家長提供的“汽車運用與維修（中專）班”的介紹信息。
2019年9月，在一次性繳納了2年學費26800元后，陳先生的孩子得以正式入學。據陳先生講，首個學期一切正常，孩子每天走讀前往學校上課，課程也確實包含了文化知識和汽車專業知識。期間，9月10日，學校又讓陳先生補繳了5000元費用，名曰“中專學歷文憑費”，即用於支付中專學歷的考試、證書辦理等費用。
今年春節後，受疫情影響，佰士達未能按時開學。疫情漸趨平穩後，陳先生等家長多次詢問校方負責人復課時間，答覆從6月改到7月，後又拖到9月。9月4日，見學校遲遲沒有通知，陳先生和孩子直接跑到學校打算一問究竟。這才發現，位於康橋東路688號的學校早已“人去樓空”。
△位於康橋東路688號的“佰士達”學校。
負責人稱因資金問題無法開學
9月18日，記者來到康橋東路688號。這是一個名為“車智園”的企業園區，佰士達租下了園區9號樓作為教學樓和學校辦公處。樓頂部“佰士達國際汽車人才教育基地”的牌子仍然掛著，但牌子左下方的玻璃上，已經貼出了“招租”的廣告牌，不知道是否是學校關閉後園區新張貼的。學校底樓玻璃正門緊閉，朝內看去，大廳內已空無一物。繞到側面，透過玻璃看進去，能看到的幾個房間裡也空蕩蕩的。
△學校底樓玻璃正門緊閉，朝內看去，大廳內已空無一物。
除了外側的9號樓，佰士達還租下了園區內1號樓的一二層部分空間作為教學場所。在1號樓的底樓，幾間玻璃隔開的小房間似乎是“洽談室”。入口處的茶几上，攤放著幾疊不同版本的佰士達2020年的招生簡章。翻看這些簡章得知，佰士達主要提供汽車工程和學前教育兩個專業的教學，分別均設有中專和大專的課程。其中，中專課程為2年，招生對象為初中畢業生；大專課程為2.5年，招生對象則為初中畢業生、高中畢業生等人群。
△“洽談室”入口處的茶几上，攤放著幾疊不同版本的佰士達2020年的招生簡章。
幾間洽談室內，地上、桌上都可見散落的學員報名登記表，登記時間從2018年至2019年不等。翻看這些登記表得知，佰士達招收的多為上海各大初中的應屆畢業生，上海戶籍、外地戶籍的均有，入學時均未成年。學費也基本為20000餘元，外加5000元學歷文憑費。其中，一批學生是去年10月至12月間登記入學的。也就是說，這批學生繳付學費後幾乎沒能上到幾天課。
△圖為一位學生的登記表，表上顯示簽署日期為去年12月9日。
在園區物業處，記者得知佰士達2018年起進駐開始辦學，每個月租金不到20萬元。今年春節後，佰士達開始拖欠租金至今，物業猜測學校在資金鍊上出現了問題。物業稱，他們正在反覆聯繫佰士達的負責人宋某，催促儘快將場地清空，並協商拖欠租金的解決辦法。記者隨後也致電宋某，他向記者確認，學校目前確實因為疫情以及其個人因素，導致資金緊張無法正常復課，涉及到學生近200人。
培訓機構如何能開出中專班？
得知學校人去樓空後，家長們很快組建了微信群，商量應對之策。在家長們看來，追討學費固然迫切，但更緊急的是要弄清楚孩子的“學籍”究竟落在哪？家長們認為，既然佰士達稱自己是中專教育，也能拿到正規文憑，那孩子必然保留有中專的學籍。儘快將學籍轉到其他學校，才能讓在家賦閒已久的孩子讀上書。
佰士達是上海正規的中職校嗎？記者查看上海市教育考試院官網上“走進上海中職校”專題，發現所羅列的上海市各類中職校名單中，並無佰士達的身影。記者又在“上海市民辦教育機構管理平臺”上查詢，發現佰士達也並非是上海登記在冊的民辦非學歷教育培訓機構和人社部門審批的職業培訓機構。
△“上海市民辦教育機構管理平臺”上查詢，“佰士達”並非在冊的教育培訓機構。
記者諮詢了業內人士，對方告知從查詢結果來看，佰士達應該只是一家未經審批註冊的職業技能培訓機構。但記者從一些家長處瞭解到，佰士達此前的確給學生髮放過中專文憑，是真實有效的。培訓機構又如何開出能發放文憑的中專班？
在佰士達的招生簡章上，記者留意到，佰士達有著五花八門的學校名。除了“佰士達國際汽車人才教育基地”外，還有“上海電視中專（華興分校）”“上海震旦學院（汽車專業）大專教學點”“上海師範大學（學前教育專業）大專教學點”“華東理工大學佰士達國際學院”等各種名字。這些掛著上海多個正規中專、大學名頭的名字又意味著什麼？
佰士達負責人宋某就此解釋道：其學校汽修中專班畢業後給學生髮放的是“上海電視中專”的畢業文憑。具體而言，佰士達與上海電視中專下設的“華興分校”開展合作，成為華興分校的一個教學點，從而能提供學歷教育，考試合格後發放文憑。
△不少網站上目前仍都能看到“佰士達”的招生廣告，圖為“汽車運用維修大專班”的招生廣告。
教學“層層轉包”的合作辦學
上海電視中專全名上海市電視中等專業學校，是上海示範性成人中等專業學校，直屬上海市教委管理。孩子們的學籍會掛靠在上海電視中專（華興分校）嗎？
記者致電上海電視中專。辦公室一位老師答覆記者，上海電視中專在全市有60多家分校，“黃浦區華興進修學校”的確是開展合作的分校之一。據稱，分校可以獨立招生並按照統一的教案開展教學，學生的學籍則統一錄入上海電視中專的系統。記者要求對方查詢陳先生的孩子“陳某榮”的學籍是否在冊，對方查詢後告知了否定的答案。不過，上海電視中專稱他們是面向成人的中專學校，因而招生對象限定為年滿15週歲以上的非應屆初中畢業生。在實際操作中也存在一些分校讓應屆初中畢業生先入學就讀、學籍稍晚上報的情況。陳某榮屬應屆初中生畢業生，具體情況還需要向上海電視中專華興分校進一步核實。
記者又找到黃浦區華興進修學校，負責人徐校長告訴記者，華興的確曾與佰士達有過教學上的合作。由於中專課程比較少，技能培訓為主，合作辦學開展學歷教育為輔的做法在培訓市場並不少見。但是，據稱雙方的合作僅限於2018年春、秋以及2019年春三屆學生，此後華興就停招了成人中專。華興進修學校承諾，合作範圍內的學生，條件符合的均已在上海電視中專注冊了學籍，這部分學生可以在華興繼續完成中專的學歷課程，通過考試後拿到畢業文憑。
但對於此後佰士達仍頂著上海電視中專華興分校的名號在外招生的做法，徐校長表示並不知情。這部分學生怎麼辦？佰士達的負責人宋某表示，對這部分沒有學籍的學生，他正積極聯繫其他汽修專業學校，力圖幫他們實施轉校。
採訪中，記者在佰士達的洽談室內看到了一張申城各大中學的列表以及多份類似於問卷的登記表。不難想象，初中臨近畢業那段時間，一些培訓機構奔走於各個初中進行招生；而藉助於門檻較低的成人中專“合作辦學”，這些機構得以“偽裝”成中專院校，模糊的面目讓學生和家長難以分辨真偽和優劣，埋下了侵害學生和家長利益的隱患。建議申城教育主管部門對成人中專教育市場的亂象加以整治，規範辦學，防止沒有資質的培訓機構藉由“合作辦學”混淆視聽；同時也建議家長們仔細甄別，在為孩子選擇中職學校時多方驗證，給孩子選擇一個正規、可信的學校。
欄目主編：毛錦偉
文字編輯：毛錦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