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时候，当时89岁的曾祖母闲的时候和我讲：“我家原来很有钱，有一次家里人打架把桌子腿打断了一节，就用银锭子顶着。”
我当时傻傻的问她：“你们家怎么那么有钱？现在还有银锭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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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母说：“你曾祖父家那一辈往上都是在府城当官的，我娘家那边世代是大地主，有好几百亩地呢。”
我问她：“那你们干活不累吗？”
曾祖母说：“我小时候从来没干过活，都是有长工干的，我算账就行了。”
我就问她：“后来地和钱弄哪去了？”
她长叹一声说：“都被你曾祖父那一辈的败光了，你曾祖父的父亲在城里有个外号，叫‘陈老天’，就是他在城里像老天爷一样那么神通广大，人人都要听他的。后来，老头子一走，你曾祖父兄弟几个就没人管了，把家产分了。那时候，我们还有很多金元宝，金条，银锭子。你曾祖父就跟人学会了抽大烟。”
我见她越说越生气，就问：“那时有我爷爷吗？”
她说：“你爷爷才5岁，你大姑奶才7岁，你小姑奶3岁。他们在学习读书。”
我问她：“也要和我一样上学啊？”
她笑着说：“不是的，那时都是请先生到家里来给他们上课的，不过，你爷爷没你这么聪明，先生教他读书，他就是不张嘴，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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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那我们应该在城里住啊，怎么现在在农村啊。”
她唉了一声说：“被你曾祖父慢慢败光了，他又被人骗去赌钱，还打我们娘四个，我就带着你大姑奶小姑奶和你爷爷离开他，回到我娘家了。后来，听人说他又娶了一个，没过多久，都被进城的日本兵打死了。”
听到这，我当时没有任何悲伤，心里还想，活该！谁让他打我老太呢。
曾祖母继续说：“我回到娘家后，刚开始生活可以，不用愁吃穿。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家产就败了一部分。”
我好奇的问道：“什么事啊？”
曾祖母说到：“我那弟弟和弟媳经常吵架，有一次，我听到嘭的一声，我那弟弟用枪就把他自己媳妇打死了，当时我弟媳就倒在了地上，我就赶紧放下孩子去拉她，喊着她的名字，可怜她满身是血，只出热气，已经不行了。”
我吃惊的问道：“你们家还有枪啊？你当时怎么没拦着你弟弟啊？”
曾祖母继续说到：“我家那时是大地主，有好几把抢呢。他们两口子吵架也很多次了，我因为要照顾你小姑奶和几个小孩，就没有看到他什么时候拿的枪。可怜我那小侄儿，他当时才8个月啊，以后再没娘了……”
我听后也有点生气，问道；“那警察不抓他坐牢吗？”
曾祖母说：“那个时候乱，没人管。后来她娘家人知道了，来了一大帮人，要讨个说法。我父亲就出面和他们商量好了，金银首饰陪葬，再让他们用50辆马车随便装粮食，只要能装上就给他们，这件事就结束了。后来，我弟弟又娶了一个，我看没人管我那小侄儿，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了，同你爷爷和你两个姑奶一起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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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后来呢？”
曾祖母接着说：“唉，也算是命吧，后来黄河口决堤，发大水了，房子田地都淹了，家里也没吃的了，我就带着你大姑奶小姑奶和你爷爷，还有我那几岁的侄儿去逃荒了。”
说到这里她就难过的快哭了，她用小手绢擦了擦眼睛继续说到：“当时你们不知道有活着有多难啊，到处都是逃荒的，我们几个人都饿晕了。你大姑奶已经十四岁了，她说话好听，去要饭，人家都会给她一些，她就带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你爷爷还像个小少爷，只知道哭。有一次，好几天没要到饭了，有一家人没有闺女，说拿一瓢面来换你小姑奶，我想了很长时间，最后还是同意了，你大姑奶后来好几天都没和我说过话。唉，一个闺女换了一瓢面……。如果不换，可能我们都会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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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用小手绢擦了擦眼泪继续说到：“再后来，水灾慢慢过去了，我们就回来了，什么家产也没有了。黄河里的泥沙把房子全埋在下面了，地上是光秃秃的，谁也分不清楚哪家哪家了。我们就在现在这个地方住了下来，分了些田地，能慢慢养活他们几个了。过了几年，城里你爷爷的叔叔，他们几个人打听到了我们，准备接你爷爷回去，我也想让你爷爷回去，毕竟那边还有很多房屋店铺，比我们这边过的好很多。可你爷爷从小就跟我，死活也不愿意和他们回去。就这样，他们每年都送些东西过来，看看你爷爷。”
我好奇的问：“我怎么没见过？”
曾祖母摸着我的脑袋说：“那是因为你爷爷不愿意见他们，他们便来的次数少了。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也变成普通老百姓了，所以，来的次数就更少来。”
我说：“你那个小侄儿，是不是过年来咱们家那个表爷爷啊？”
曾祖母笑着说：“你还真聪明，猜对了，就是你表爷爷。”
我又问道：“表爷爷后来为什么不在咱家住了？”
曾祖母说：“他跟着我时间可长了，你表爷爷一直在这里到十几岁，后来当兵去了，跟着解放军到新疆了。一去就是好多年，中间还给我们寄来过钱，还有吃的东西。因为当时家里太穷，你大姑奶就早早的嫁人了，她和她婆家说，我什么都不要，就是要经常能回家，看看我娘我弟弟，我要拿东西给他们，你们不能阻拦。她婆家看她精明能干，个子又高，就答应了。”
说到这里，我要提一下我这位大姑奶，她今年已经九十左右了，精神还非常好。七十多岁时，有一次来看我曾祖母，叫门没人应，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竟然自己跳墙进来了，其实我曾祖母只是在屋里睡觉，其他人去地里干农活了。一般情况下家里都有人或大门开着，那次确实不平常，我想她也是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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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继续问道：“大洪水过去后，你弟弟没有来找过你们吗？”
曾祖母说：“你表爷爷没去当兵时，他就找到了我们，他想让你表爷爷跟他回去，会好好对他的，你表爷爷不愿意，他从小就听到了大人们讲他母亲的事。他对他父亲说，我从小没了娘，你把我娘打死了，我也没你这个爹！是俺姑把我给养大的，带我逃荒时，把俺姐给人家了换了一瓢面，才有我现在的命，俺姑就是俺娘！你走吧，以后永远都别来了，你死，也别让人报信给我！我弟弟听了后就走了，再也没来过，算是断亲了。后来我听别人说，他后娶的那个媳妇，一直没能生小孩，他那时也不能再娶了，所以想到了你表爷爷。”
我也气愤的说：“他活该！”
曾祖母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就是命。你表爷爷也很孝顺我，他在新疆努力工作，后来在那边有了家庭，每隔一两年也会带着家人回来一次看看我。他第一次带媳妇回来见我时，就跟他媳妇说，这就是咱娘，对谁不好，也不能对她不好，永远要记住。这话我听了后，觉得以前吃的那些苦，值了。”
我说：“你说小姑奶给别人了，为什么过年时，她还能来我们家？”
曾祖母说：“因为她在那边结婚后害了一场病，眼看着治不好，人快不行了。那边的家人找了一个算命的，说见到亲娘，病就会好。她那边的家人对她很好，就根据她小时候的记忆四处打听，最后打听到这边，当时问的就是我。我一听她丈夫的描述，就猜到了是她，当时，整个人就瘫坐在地上了。我哭着说，这就是我的女儿啊，我对不起她啊。他丈夫非常意外，不敢相信是真的。我就说她的胎记在小腿弯处，是一个勺子形状的。她丈夫就相信了，就赶紧回家，把你小姑奶用车子拉了过来。我见到她之后，就更加确定是我的女儿了。后来她就在这里住了一个月，我每天给他做饭吃，把过去二十多年的爱慢慢补给她。她一个月都在哭，没有叫过我一声娘，直到最后，她叫了我一声娘，我当时就不知道怎么哭了。她说，她理解了当年逃荒，为什么用一瓢面把她给了别人做女儿，她原谅了我。”
说到这里，我小姑奶以前每年都会来看看我曾祖母，有时还会住上一段时间。现在小姑奶有80多岁了，身体还挺硬朗。
我说：“老太，你这么好，咱家人又对你很孝顺，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曾祖母笑着说：“那些苦日子都过去了，你们好，我就很开心，一家人好好的在一起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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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曾祖母没能活到一百岁，在她96岁时安详地走了……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我从初中放学回家，像往常一样去看望曾祖母。到了屋里发现大家都在低声说话。
小姑眼睛含泪说到：“你老太走了，去看看吧。”
我感觉不太真实，心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看着躺在床上的曾祖母，像睡着了一样，她的脸比平时更好看，更慈祥。像渡了一层金光一样明亮，我摸了一下她的脸，感觉像有一层腊一样光滑。她的手臂软软的，又温温的，真像睡着了一样……
爷爷当天就给在新疆的表爷爷打了电话，报了丧信。
两天后的葬礼上，我见到一身白色孝服的表爷爷，独自一人，在灵前的一大块草席上，行二十四孝跪拜大礼，背后唢呐呜咽，大礼缓慢地行了近一个小时。这是他自己要求的。他拖着长长的清水鼻涕，无声的哭泣，到现在我还记忆尤深。直到那时，我才突然醒过来，嚎啕大哭，我再也见不到我的曾祖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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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灾难已经很遥远了，但也许就在下一刻。人生无常，我们怀着感恩的心好好的去生活，善待自己，善待家人，善待身边的那些关心我们的人。无论什么情况下，都要对生活抱有希望，要相信，明天会更好。
